那天夜裏,我們家沒有誰對中秋的月亮感興趣,我和弟弟早早就蒙被睡了。然而,夜半時分我隱約感覺到屋裏的電燈還亮著,睜開朦朧的雙眼,發覺父親還趴在桌子上忙碌著什麼,並不時聽到掀動紙頁的聲響,父親似乎又在寫什麼交代吧,我不知道父親有沒有問題,但那無休止的交代材料已經寫了十多遍了,何年何月才能讓人家滿意啊。我不由得想到母親傍晚的話,怎麼也睡不著,睜開眼睛閉上眼睛,總有一個形象在眼前一會兒朦朧一會兒清晰地晃動。
不知什麼時候我睡著了,天亮醒來要上學去了,而當我拿起書包驀地發覺,那本撕爛的《歐陽海之歌》竟然平平整整地放在書包旁邊,我急忙拿起來,書厚了好多,書邊也不甚整齊,我匆匆翻開那本昨晚撕爛的書,居然被人用一種半透明的薄紙給粘好了,我心呼的熱了,馬上想起了夜半忙碌的父親。原來父親晚上不睡覺是在為我一頁頁粘書呢,一定粘了整整一夜,那幾百個頁碼要一頁頁的粘好,該要有多大的耐心,費多大的工夫啊!我愧疚地向父親看去,似有滿腹的話想說,卻語塞得一個字也吐不出來了,而父親像什麼事也沒發生似的,默默地洗漱完畢就掩門上班去了。我遲頓了一下,抓起書包和那本書便追了出去,父親已經急急地走到樓角了,那天夜裏下了些雨,地下尚有積水,父親穿著那件已經洗得發白的藍布衫,腰杆也有些駝了,左一腳右一腳地走著,急匆匆的,且隻瞅著腳下誰也不看,幾次腳下一滑打了個趔趄,似要摔倒的樣子,便不停地伸出左手或右手以保持平衡。我頭依著大門摩挲著終於什麼也沒喊出來,待母親追出來將那塊點心按到我手上,我才感覺到一種偉大而無私的暖意。
從此,我把那本書珍惜地放在了書架最顯著的位置,每每翻及都會湧起一種特殊的感情。然而有一天我想把關於這本書的故事講給已諳事理的兒子,卻怎麼也找不到了,家裏所有堆書的地方都找了,仍是不見蹤影。沒有了那本給我帶來歡欣和苦澀的《歐陽海之歌》,我總覺得寬寬的書架像少了些什麼,於是想到書店裏買一本,可是市裏跑遍了也沒有見到,而且我出差在外逢書店就看,送給我的也總是一個難圓的落空的夢。
我真想為那個夜那本書哭一場啊!
1995年7月20日於虛靜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