種地記(2 / 2)

家裏收獲了那麼多麥子,爺爺很高興,沒等幾天就把那塊地翻了一遍,本來想再種些玉米的,但想到種麥子都這樣難,種玉米就更沒辦法了,也不知家人怎麼商量的,想到了種紅薯。

不知家裏從哪兒買了些薯秧,澆了水便栽到了地裏,紅薯秧是貼著地皮生長,地裏就是進去個貓狗也顯得清清楚楚。隻是紅薯怕旱,爺爺過幾天就要拉管子澆水,那紅薯秧倒挺順人意,長得油綠綠的,幾乎成了我們家窗外一景了。有趣的是居然有好些人不認識我們種的什麼,時常在地邊猜個沒完,竟有人硬要說種的是甜瓜,打起賭來,爭得黑天昏地,爺爺去正名都不聽。不過種紅薯田間的活兒還是挺多的,總見爺爺在地裏鋤草鬆土,後來我才發現爺爺不僅僅是鬆土呢,而是怕隆起的紅薯拱破地皮露出來,在添土“隱蔽”呢。可那紅薯剛蓋上三五天就會拱得地土又裂開縫,透出誘人的顏色。到了快收獲的季節,爺爺怕別人發現這些紅薯,便每天都要進去整理一番,但那一個個小土包還是逗人琢磨的,後來爺爺索性就順著秧根,壟起了一道土棱,將紅薯們全嚴嚴實實地埋了起來。

我饞得想吃紅薯,但爺爺不到收獲的季節,說什麼也不讓我們吃。終於有一天爺爺拾糞去了,母親進地裏挖了幾塊紅薯蒸了,似乎甜得很,像拌了白砂糖一樣,我捧著熱乎乎的紅薯,吃得滿頭是汗,臉上身上還沾了不少,那吃相一定狼狽十分。但爺爺一回來便吊下臉,說什麼也不肯吃他那一份,全家人隻好小心翼翼地埋頭把紅薯吞進肚裏,並不敢議什麼。等那晚餐結束了,爺爺才鬆了勁不緊不慢地說,急什麼呀,這紅薯還沒掛霜,掛了霜紅薯才甜呢,可我覺得那紅薯已經夠甜了。

似乎就是那天夜裏下了大雨,雨水嘩嘩地拍打著窗玻璃,風雨把外邊的小楊樹打得東搖西晃,嘩啦啦地亂響,時常還會聽到樹枝折斷和窗玻璃掉地的脆響。我不知想到了什麼,悄悄地跟母親講待紅薯收了以後,要蒸滿滿一大鍋,我要請樓門裏的小朋友都來家裏吃幾口。母親笑著點點頭答應了。

可是我永遠也忘不了那個早晨,我被一陣緊似一陣的叫罵聲吵醒了,似乎是爺爺那略帶沙啞的聲音,我緊張地套上衣服跑出來,看見爺爺一副要拚命的樣子站在紅薯地裏,身上滿是泥水,一會蹲下一會站起來,雙手不斷地拍打著雙腿,聲嘶力竭地罵著鄉間最髒的土話,那聲音整個街坊都能聽見,許多人家的窗玻璃都開了,站在那兒默默地“欣賞”著爺爺的叫罵。我疑惑地問母親怎麼了,母親也很氣憤的樣子,皺著眉不說話,過了一會兒我才明白,有人乘昨夜大雨鑽到地裏把已長成的紅薯全偷了。我這才注意到地裏的薯秧都被拔起來了,扔得亂七八糟,與泥水混在一起更髒得一塌糊塗。我赤腳跑進地裏發現爺爺原來壟起的那一道道的土棱全沒了,全成了深深淺淺坑坑窪窪的泥水坑了,而且人家挖得好從容,竟然沒留下一棵秧子!

後來奇妙的是,爺爺也不知怎麼發現了地裏的腳印,便跟上那泥腳印一直追到街坊一戶人家門口。爺爺怒衝衝折回來告訴父親母親,我想肯定要大吵一場了,這家人也太過分,要想吃幾個紅薯,怎麼全偷挖了呢,那可是我們一家三代人勞作了數月的收獲啊,這跟搶人有什麼兩樣!我也是一副摩拳擦掌躍躍欲試的樣子,可父親和母親說什麼也不讓爺爺去鬧了,都是街坊鄰居,家裏要是不缺糧怎麼會去挖人家地裏的紅薯,一吵一鬧可讓人家在街坊怎麼做人。爺爺被家人勸得沒辦法了,隻好強咽下這口氣,蹲在屋角,叼著長長的煙袋鍋不吭聲了。好像後來那家人知道了我們確切的懷疑,前來道了歉,還了一布袋紅薯,事情也就這麼擱下了。

然而,卻有人向上反映了我們家種地的事,整得家裏隻好將收獲的麥子和並沒收回家的紅薯折算成錢給上邊交了。這件事便像風一樣傳開了,居然再沒人敢在那塊空地上琢磨著種什麼了。從此那塊地眼看著便荒了,裏邊長滿了密密的蒿草,一直到現在那兒還荒著……

1995年7月10日於虛靜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