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耀州城裏有點文化的人都知道,耀州在曆史上有過好幾位聲名顯赫的人物,最為著名的當推唐朝的孫思邈與柳公權。我也許是喜好書法的緣故,對柳公權崇拜至極,然而近年來我幾次回鄉均發現那柳公權的聲名在耀州百姓中間絕沒有孫思邈的大,尤其令人驚訝的是,提及孫氏的藥王山,耀州黎民百姓家喻戶曉,婦幼皆知,而提起柳氏的棲身之處,問及八九能說上者不足一二,而且有說在城外西南二十裏處的,有說在城外北塬上的,相差竟在二十公裏之遙,問及可有憑吊之人竟也答者喏喏。
我不禁茫然了,這柳公權絕非等閑之輩,也非靠其官階而傳世的人物。據那《舊唐書》記載,柳公權不但官做得好,是憲宗初年進士,經侍書學士、曆中書令、諫議大夫,而至工部侍郎,最盛達太子少師,因而也稱其為柳少師,一生可謂順達。而且柳公權得勢並不媚上,有一則議論頗為生動,唐穆宗一日有興曾問其書法之要領,柳公權一板一眼地指出:“心正則筆正,乃可為法。”這話麵對當朝天子可是要有些勇氣的。當然,柳公權所以能夠芳名留世,乃是得益於其書法的成就了。他的書法繼承歐陽詢、顏真卿,而又不落窠臼,另辟蹊徑,結體於端正可見清媚舒展,用筆則求爽健森挺,古已傳有“顏、柳”之說。宋代歐陽修在《六一題跋》中曾讚美道,柳公權字體往往不周,然其大法則常在。而今讓書家們極為稱道的《玄秘塔碑》,盡管模拓過多,字口漸變,粗者益肥,瘦者愈細,然而仍被曆代奉為楷模,讓人讀來玩之不舍。一位耀州的書家曾言之鑿鑿地對求墨者講,當年求柳公權的字釀成了時尚,若有哪位王公大臣的家廟碑誌非其筆書,其子便會被人斥為不孝,可見其書法在當時影響之大。不過遺憾的是,現今柳公權唯一傳世的唐拓本《金剛經》發現於敦煌石窟,而今卻在法蘭西的巴黎圖書館裏展示著坎坷的風姿。尤其令人憤慨的是,柳公權石刻中保存最完好的是《符磷碑》,存於耀州的緊鄰富平縣,卻於史無前例的十年動亂中毀掉了,實在讓人聽來扼腕長歎。
然而這樣一位人物的墓丘,在耀州卻鮮有人知了。我是耀州的子民,怎甘於此,想去尋覓柳公權墓碑的願望總是纏繞於心頭。那一日,我抽出時間來,隨一位對此道頗有研究的老者去憑吊那久已向往的地方。從耀縣城出北門,越十餘裏,到一處稱為阿支鄉讓義村的地方,出村向南步行不遠便是柳公權的墓了。我對柳氏墓的荒涼是有心理準備的,然佇立其側還是吃起驚來。那千古名人的墓居然孤零零地縮在一條小路邊,盡管被近人圍了一個不高的牆,但墳塚極小,小得竟然與那許多有錢人為其先人修砌的墳丘差不多,且雜草叢生,唯有上麵那數十朵不知名的宛若向日葵的小黃花星星點點地綴在上邊,才平添了一些趣味和景致,若不是旁邊立有一碑“柳公權之墓”,我真不敢相信,這就是柳氏的墓。他官至太子少師品階也不低了,而且在書界開一代先河,創立了輝煌的“柳體”,贈之偉大也不為過,怎麼會是這般冷清呢?世人怎會如此勢利呢?
我想這大概在於柳公權之於書法乃為精神財富,是那些達官貴人們趨炎附勢的雅物,個中百姓又有幾人欣賞!而那醫家孫思邈著眼於百姓,掌握的是救百姓於水火的手藝,因而其廟宇千年來香火不絕,廟門越修越闊,也就情有可原了,由此可見百姓的感情可是實際得很呢。
於是,當那夕陽將餘暉罩住了柳公權的墓和那碑,我便想如果有哪位有膽有識之人在此投資,辟一院落,規劃一處柳公權遺址,將那些傳於今世的柳公權之字帖,均收攏於此,刻於石碑之上,立於其墓之側,繼而再彙集今世書畫名家真跡若幹,也刻於石碑之上,開辟一新碑林必可成為耀州又一引人注目的人文景觀,絕對會聲名大振的,那實惠的收益也將會源源不斷地流進百姓的田間地頭。我走時將想法告於那位老者,老人頻頻點頭,此計妙哉。繼而卻又感歎道:現今想成事也難矣!
1995年8月29日於寧靜書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