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株石榴(1 / 1)

我家陽台有過一盆石榴。

本來陽台上有過好多花卉的,什麼君子蘭、龜背竹、月季、文竹之類都生得繁繁茂茂,誰也沒指望這盆石榴會給家人帶來什麼格外的歡欣,所以每次澆水施肥都是排在最後,剩下了就澆一些,沒有了也往往懶得再提一趟水來。母親每次來家裏看見我怠慢石榴都要埋怨偏心眼。然而那嬌貴的花種,隨著時間的推移,陸陸續續凋謝了,枯萎了,有的甚至生出什麼病來。有盆梔子花,近一米高呢,很有氣勢的樣兒,但擺上陽台不幾月,那花莖便像被灌進了腐蝕劑,外邊看著還好好的,裏邊卻爛得稀糊糊的了,你剪掉一節,不幾天又要爛掉一節,真真有心栽花花不成。可是那並不被重視的石榴卻不計較人間的冷暖,隻要春意襲來,便要在細細的枝條上綻出星星的綠來,不隔幾日那枝條便掛滿了綠葉。

這時,家人才想起每天要澆水來了,偶有幾日也有忘記的時候,那掛滿綠葉的枝條便會萎下來,若是母親看見了必要在那花盆旁心疼地數落好一陣兒。不過也是奇巧,隻需將水緩緩倒進花盆,一會兒的工夫,那枝條綠葉便舒展鮮靈起來,精氣十足地在你麵前搖尾撒歡。看到這些,你會不由得想到:水是生命的源泉。

這株石榴開的是小紅花,花瓣有小拇指蛋大小,但顏色極紅豔,紅得鮮亮,紅得似火。我注意了,似乎先是在枝條上凸起一綠色花苞,不幾日那綠苞紅起來,像一顆顆紅色的花生果。然後,那花苞便裂開來,悄悄地露出紅的花蕊來。也不知哪天早晨一覺醒來,便是紅花爛漫,整個花盆便紅得像燃起一簇簇的火來,你欣賞那花便會感到一種熱烈一種昂然的激情。那石榴花期還挺長的,開開敗敗,能持續一兩個月呢。終於某一日夜裏風來,那鮮豔如血的花瓣便會落到盆裏、陽台上,早晨醒來竟是紅紅的一層,使人不由想起黛玉的葬花詩,生出一股淡淡的憐香惜玉的愁緒來。

那株石榴也會結些果的。在那些花兒敗了以後,便會在綠葉叢中發現有幾十個或紅或綠的果胎,一個個鼓鼓的,都像會發育成一顆顆石榴,我便要興奮地喊母親來欣賞那些可能的石榴。然而盡管我拚命澆水,有時還灑些化肥,卻隻有三五個果胎漸漸圓鼓起來,而其餘的並不理睬我的心思,依舊是原來的萌態。我有些失望,但還是小心翼翼地盼著那僅有的幾顆石榴能快快長大。我想不管這幾枚石榴是酸是甜,我都要讓家人鄰居嚐一嚐,那渴望豐收的喜悅可是極甜蜜極甜蜜的。但是那幾顆石榴長到核桃大小就不再發育了,果皮漸漸泛出紅來,有的還裂了口,可以看到裏邊晶瑩的果實。家人喜歡這時候把那盆石榴搬到客廳裏,遇有客人便必然會生出好多關於石榴的話題來。

後來母親有一天細細看過那株石榴,突然說這不是“看石榴”而是一株石榴樹,花盆太小,所以石榴沒長大,應該把它栽到院裏才是。我原想母親不過說說而已,哪想母親以後見了我就叨叨那株石榴可惜了委屈了。我終於拗不過老人家,將那株石榴栽到了母親樓前的小院裏。母親從此也來了興致,找來好些荊棘,在石榴樹下插了一圈,她還細細地鬆了土,將裏邊的小石塊一一撿了出來。過一陣兒,母親又將那油煙機裏積蓄的煙油倒在石榴樹的根部。那石榴樹在母親的照料下,果然像脫了羈勒,不多日子便拔起一米多高了。有趣的是平時樓前小院裏並不多見有閑坐的,但有了這株石榴樹每天那小樹旁都會聚許多賦閑在家的老人和孩子,漸漸地幾乎成了這街坊中的一景了。母親是解放腳,提水不方便,住在一層的一位退休老人便每天拎了水壺來澆水,那樹苗於是愈顯生機。後來,那石榴真的結了好多的果,母親便在樹苗四周插了好幾根竹竿,將那結果的枝條一一綁在竹竿上,很快那果便紅了,紅得鮮豔,掛滿了樹枝,時常引得路人停住步看上一眼,時常也有那癡迷花卉的人會站在樹旁好長時間,家人玩笑說這下糟了,小樹苗是結了果,卻也不過十幾顆,全樓百多戶人家,將來可怎麼分呀。母親說今年的石榴就不摘了,讓人看著多好啊。然而過不久,母親看著那株石榴樹臉色沉下來,原來石榴少了幾顆。我過去瞅了便說咱家也摘一枝掛在牆上吧,好生一番土香氣呢,母親不同意,說那石榴全樓人都照應了,你憑什麼摘一枝去呢。後來那位澆水老人寫了一條略帶咒語的警告牌放在樹旁,居然再未見石榴少過。從此那石榴樹便悄悄地長大了,雖不繁茂,但也長得喜人,引得街坊們都喜歡對這棵樹的現在和將來出謀劃策,我感覺到全樓人都在期待這株石榴會長大,長成一棵在來年能結滿石榴的大樹。

可是,那位澆水老人有一天悄悄告訴我,這棵石榴樹怕是“違章”栽種的。我急了告訴母親,母親爽快地說管它呢,章法還不是人定下的。也真被母親說著了,至今那棵石榴樹還在樓前挺著,上麵的枝葉似乎越來越繁茂了,還開了許多如火的花兒,估計又會有許多花胎能育果。

1995年6月12日於虛靜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