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雪泰山夜(1 / 1)

想去爬泰山觀日出的念頭,幾乎存在於每一位鍾情於山水的人的心中。

那日,我們一行六人抵泰山腳下時,已是午後四點多了。想喝口水定定神的,忽一陣山風吹來,居然夾帶著點點雪珠。已是五月天了,山中竟會有雪卻也是奇,眾人忙嚷叫快上索道到南天門歇息。哪知有人傳下話來,索道因山風太大停運了。大家仰望岱頂,唯見天梯高懸,直入雲霄,南天門坐落其上,曆曆在目。這給人以極大的刺激,眾人一哄而上,以為不一刻兒便可在南天門安營紮寨,一醉方休。

爬到升仙坊,山竟然變白了,天也變白了,大家累得呼呼直喘。有一白髯老人還在路邊擺茶待客,見我們的狼狽不堪,笑道:過此坊即可得道升仙,今日有雪為你們鋪路,明晨玉皇大帝定會喚來日出為你們接風。這天氣還能看到日出?眾人皆不以為然。老人道,明天看不到日出退你們的茶錢。大家哄然笑開,於是觀日出的誘惑更使人平添了一把勁頭,眾人歡呼而上。

爬過雲梯,南天門到了,天漸漸轉黑,雪也更大了。一條不足百米的天街,在風聲鶴唳、滿目灰白的氛圍裏顯得有些淒涼,隻是那從天街的小店裏射出的燈光,給遊人帶來一絲暖意。我們躲進一家旅舍,一點人數,才發覺有兩個人不見了。我大呼要命,若真有好歹,回去可怎麼交代!於是在風雪中沿天街放聲呼喊,然而那聲音卻被風刮得七零八落。搜尋了兩圈,天已盡黑,仍不見蹤影,無奈之中,拉住一人就往前趕,想那倆年輕人勁頭足,一定直奔玉皇頂了。

出天街,有路,筆直,路沿還有鐵的八角宮燈,卻並不亮。盡頭又有十多米高階,一座門洞,黑糊糊張著大口。小心地爬了進去,卻是一座挺大的祠院,許是雪映的緣故,院裏青光朦朧,四邊是樓,門窗緊閉,隻一束細細的燈亮從樓上一間房裏射在院地上;更有風不知把什麼東西刮得叭叭作響,與天上呼嘯的濤聲混作一團。我躡手躡腳走進幾步,又恍惚聽到喘息聲,直嚇得毛骨悚然,真怕哪裏冷不丁冒出個手持利器的蒙麵人來。隻好趕緊退回,下台階時,兩人竟不約而同摔了一跤,也沒敢聲張,隻低頭往回跑。進得旅舍院門卻見那兩位正嬉笑著啃餅幹呢!

當晚,我們倆人擠一床和衣而眠,嘴上嘻哈著,身上卻打顫,再無人相信升仙坊老人雪後必見日出的預言。但天沒亮,大家依然爬起來,門打開,滿天的風卷著雪花,撲麵而來,昨天還是碧綠的山巒此刻白茫茫一片。遊客們興致不減,不約而同,紅紅綠綠,你攙我扶,跌跌撞撞地緊往上趕。走幾步,方知昨晚那座幽森的祠院叫碧霞元君祠,內中供奉的是泰山女神的銅像,過祠院不遠,霧色迷蒙中一片金光閃爍,緊走慢走,是一麵直削的崖麵,十數丈高,削壁為碑,上有唐玄宗所書頌泰山的詩文,字是唐隸,俊逸雄渾,而且字字貼金,極為壯觀;旁邊則是曆代騷客琳琅滿目的墨跡,真似一個壯觀的書法博物館,名流紛呈,爭豔鬥奇。

終於見大殿,雄踞岱尖,就是期盼已久的玉皇頂了。大家一鼓作氣上去。殿內正房之間,果然祭祀的是玉皇大帝,東有觀日亭,可觀旭日東升;西有望河亭,可見黃河金帶。極頂居中,有一塊方圓兩米的大石露出院麵,上刻“極頂”二字,背有高1524米字樣。此時,雪已停,風也靜,東方湧滿了雲,濃濃淡淡,一片銀白。山下不知是雲是霧是雪,蒙蒙地也是渾白一片。當又想起升仙坊老人的預言,心中便依然抱著希望。

然而等了許久,東方才有束巨大的光柱斜射過來,雖不見太陽,漫山遍野卻倏然亮了,一座座山峰像從冰海裏冒了出來,又緩緩擁向白皚皚的泰山頂峰。山野中,燃燒起赤橙黃綠青藍紫。那灰蒙蒙的濃霧也似遇到了魔法,悄悄然凝成了團狀,層層塊塊飄浮在山間,變幻著,折射出七彩之光。此時,山上靜得出奇,連鬆枝上雪片的墜地聲都清晰可聞,似乎誰都怕打破這裏的靜謐和聖潔,似乎大千世界也在頃刻間變得透亮了,安詳而舒坦,滌蕩著人的靈魂。

然而日出卻終於沒有看到。回到南天門,索道居然開了,轉瞬便到了中天門,出那吊廂,竟然滿目碧綠,不見有雪,仰望岱頂,蓋山的大雪正一聳一聳地縮向玉皇頂,隻剩下大殿周圍的潔白,依舊泛著炫目的光。而太陽也不知何時亮亮地懸在了我們頭頂,仿佛在樂嗬嗬地撫慰我們再來。

大家這才想到應該從雲梯下來,找那升仙坊的老人討茶錢了。

1991年5月8日於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