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方素芝叮囑了一番假母,又昏昏睡去。到了黃昏時候,看他更加不像了,口中囈語不絕,猶以挹香為念。到了二更時候,聽他喉間痰聲幾響,可憐豔魄香魂,霎時離散,陰風四起,慘火頻搖,臨終時猶大呼:"香哥哥,我去了!"可憐似玉如花女,化作清風物外身。
素芝一靈不泯,飄飄蕩蕩向月老祠而來,複列仙班,日後仍可與挹香相見。此是後事,表過不提。
再說鴇母盛殮素芝,不勝悲苦。初二日,挹香有暇了,來看素芝。假母看見挹香,不覺歎道:"金公子,你可是來看女兒麼?"挹香道:"正是。如今可好些?"鴇母大哭道:"女兒想得你好苦嚇!如今人亡物在了,還有一首詩,叫我把你,勸你不要傷悲,托你刊的詩稿,不要忘了。"又將素芝臨終記念之言,細細說了一遍。又把絕命詩呈與挹香。挹香早苦得淚流不住,又把那詩展開一看,見上寫著:妾命未逢辰,飄零十九春。
今拋知己去,返本好歸真。
挹香看了,大哭道:"素芝妹妹,吾負你了!"便奔赴靈前,撫棺大慟。假母見挹香如此多情,也十分淒切。挹香哭了一回,即命侍兒端整祭菜,又命侍兒去買了一副對兒,自己做了一副挽聯,以表其知己。其聯雲:十載溷花前,羯鼓風催卿薄命,慘矣旋消新綠鬢;一朝歸泉壤,鴛幃月冷我癡情,傷哉難覓舊紅顏。
挹香做完,便書了"素芝眉史靈右,辱愛生金企真揮淚拜挽",便命侍兒掛在靈前,又祭了一回,方才歸去。從此在家,益加不快。
一日,至陸麗春家,甫入門遇著迎春侍兒,便問道:"金公子,你來看那個?"挹香笑說道:"我來看你,你一向可好?"迎春見挹香一副旖旎的情形,便說道:"謝公子,公子你好。"挹香道:"好雖好,不過心中不樂。"迎春道:"為何我們小姐削發淨修後,你來都不來?"挹香道:"姐姐,你說什麼?"迎春道:"為何我家麗小姐去做了尼姑之後,你來都不來?"挹香大訝道:"你們小姐為什麼事情要做起尼姑來了?我倒沒有曉得。"迎春道:"金公子,你不要假撇清了,你怎麼不曉得?"挹香道:"真個不曉得。究竟真不真?"迎春道:"那有不真,難道你真不曉得麼?我來對你說。你是知道小姐性情的嚇,他是一個固執不化的人,平素間往往恨著淪落之苦。前日因有一個山西的鑣客到我們家裏來,你曉得小姐是清品之人,非有名才子,他也不肯款接。況且上邊的人都是不通文墨的,是以小姐不肯出見。誰知老媽媽瞰其金多,欲令委身以事。"挹香道:"如此你們小姐見他沒有?"迎春道"若說見了他,倒出罷了。因為小姐足不出房,回絕了那人,之後媽媽就與小姐十分吵鬧,弄得小姐哭了一夜。到了明日,小姐帶了些金珠等物,托言遊香,竟到盤門淨修庵中剃去青絲,皈依佛教了。"挹香聽了道:"有這等事,還了得!"說著便鬧到裏邊來。慌得鴇母一無頭緒,便說:"金公子,為何如此動怒?"挹香見了鴇母,不覺怒從心上起,惡向膽邊生,將鴇母兩個巴掌,一交跌倒地上,回身將他室中細軟東西,打得雪片一般。鴇母看此情形,知為麗春之事,便扯挹香道:"你有什麼言語,可以說得,為何將我們打得如此地位?"挹香道:"還有什麼與你說!你將好好一個人逼入庵堂,我不辦你別的,隻消辦你賣良為賤就是了。"說著命人去喚地方,交待明日送官,嚇得鴇母叩頭搗蒜一般。挹香便問道:"你為什麼逼你女兒接客?我此時不來與你計較,我去看了你們麗春,回來再與你算帳。"於是將鴇母交地方看管,大踏步兒向盤門而去。問明淨修庵,至庵即叩門三下,有老佛婆出接,見了挹香道:"阿彌陀佛!相公可是來燒香的麼?"挹香見是佛婆,便陪著笑臉道:"小生輕造寶庵,並非是燒香的,特來問一個信兒。"佛婆道:"不知相公要問何信?"挹香道:"前月有一位姓陸的小姐,在你們寶庵披剃,可是有的?小生因與他是個親戚,所以特來一望。"佛婆聽了道:"阿彌陀佛!若說這位小姐,自從到了我們庵裏,終目淚汪汪悲切。吾也勸過他幾次,說你們年紀輕輕,為什麼下此毒念,可知淨修一事,原是年紀大了,無所依靠,然後修修來世的。他倒說為因命運多蹇,所以紅塵看破,情願牟尼百八,枯坐蒲團的了。"挹香聽了,不覺大哭起來。佛婆也十分過意不去,便去告知麗春,麗春回言並無此人,佛婆隻得出來回覆挹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