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候,並沒有幼稚園之類的小孩待的地方,也不知道哪有什麼學堂之類的,至少父親當時是不知道。附近也沒有和我差不多年齡的孩子,所以我一般總是坐在門口,等著父親回來。從早上一坐就到中午,經常看見父親是跑著回來,那時也知道了,父親的店離這裏有幾個街口。不過大多數的時候,我是等著父親帶給我的禮物。他回來的時候經常會給我帶一些小東西,有紅紅的糖葫蘆,還有白白的麥芽糖,還有我當時最喜歡的用糖作的各種動物。其中我最喜歡的是小兔子,每一次看到父親帶著東西回來,我就會跑出大老遠去接他,其實隻不過是搶先一步把他手裏的東西給拿過來而已。
父親其實挺能幹的,隻是他說以前沒錢念私塾,隻能偷偷地跑去旁聽,被大人知道了還挨了一頓打。其實大人之所以打,無非就是讓孩子斷了這個念頭。不過父親又說,他不會讓我也這樣,於是他不斷打聽。終於在我九歲生日之前,打聽到了一位聽說是留洋回來的先生,那位先生在自己的家裏教孩子上學念書。於是父親就去求他把我收下了。
這是我第一次跟著父親走出家門,一路上我又好奇又害怕,隻記得始終緊緊地拽著父親的手。但是外麵的那些新奇玩意,又深深地吸引著我,大街上行路匆匆的人,還有各種大聲招呼和叫賣,還有那會跑的響著“嘟嘟”的大外皮盒子,還有黃頭發藍眼睛的洋鬼子。第一次出門,我就喜歡上了外麵的世界。不管是那高高的洋房,還是閃著各種顏色的彩燈,還是那些很漂亮的衣服。
那位先生的房子留我家挺遠的,不過我一點也沒有覺得累,我已經被那些新奇的事物給迷花了眼。我看到一個和我差不多的小孩,在一個街口坐在一個小板凳上,手上拿著一塊髒布,嘴裏不知道吆喝著什麼。他看見我在他看,也轉過頭來盯著我。我當時應該是穿了我那時最好也最漂亮的衣服,是姑媽從西洋寄回來的長裙子。本來父親都舍不得讓我穿,我想他一定就是準備著讓我在那種情況下,才穿的。我想一定是我漂亮的裙子吸引了那男孩的注意。那男孩的臉上黑一塊白一塊的,當時我覺得有點可笑,隻是不好意思笑出來。那男孩有子一雙很大又很亮的眼睛,這是我對他第一眼的印象。
先生的房子也是在一個弄堂裏,不過比我們住的地方大得多了,也幹淨許多。我喜歡那樣的房子,不用擔心會被隨時出現的煙灰而嗆到鼻子。父親和先生寒暄幾句後,就要回去了。我記得我那時哭著不肯放開父親的手,任我父親和先生怎麼勸說,我就是死死地抱著他的手臂,我以為父親那是不要我了。我哭的很傷心,也很大聲。我記得屋子裏的幾個小孩都在笑我,但是我還是一直哭。
後來父親還是走了,我追著跑出去很遠,都沒有追到他,然後就被先生抱回了他的屋子。第一次去上學,就以我哭了一整天而結束。當父親來接我的時候,我死死地拽著他的衣角,我發誓再也不放開了。
不過第二天,父親還是送我去了,雖然我十分的不情願,賴在家裏不肯出去。那次父親第一次凶了我,大哭了一場後,我還是沒能說服父親,抽著鼻子跟著他又去了先生家。這一次,那個男孩還在那裏,他在給一個穿著很幹淨的老板擦鞋子(父親告訴我,看到穿得很幹淨的,就要叫老板)。雖然我有意躲著他,不過還是被他發現了,讓他看到了我哭鼻子的樣子。這次我覺得他看我,不是因為我漂亮的裙子了。
不過我也很爭氣的,在哭了幾次之後,漸漸地我也融入了先生的那些孩子之中,成為了他們之中的一員。先生一共帶了六個孩子,這其中也包括我。其中最胖的一個,叫小胖,因為他胖。最高的一個,叫竹竿,因為他就像竹竿。還有一個小老板,因為聽說他爸爸是大老板,所以我們就叫他小老板了,還有一個狗子,大人們都這樣叫他。還有一個是最小的,比我還小兩歲,叫笑哭鬼,因為總是哭鼻子。我是唯一的一個女生,也是最後一名學生了,從此之後先生再沒有收學生了,不過有一個人例外,就是那個在街角擦鞋子的男孩。他不知道怎麼找到了這裏,然後非要先生教他畫畫,說他很喜歡畫畫,並且拿出了一張很皺的紙給先生看。我隻偷偷地在角落裏瞄著他,他應該沒有發現到我。我輕輕地告訴小胖,他是在外麵擦鞋子的,小胖說他知道,小老板說他還去他那裏擦過鞋,然後得意洋洋。不過我並沒注意小老板得意的樣子,我看到先生把他輕輕地勸出了房間,然後把門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