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這副新犁,一家人都感到由衷的高興。忙完了一天的活兒,山姆和大衛幸福地躺在地上打著滾兒,把耳朵豎了起來,東瞧瞧,西看看,然後才低下頭來啃草。整個春天,它們不知疲倦地翻耕著土地,一點兒也不覺得難過,也從不抱怨。吃晚飯的時候,爸依然精神抖擻,再也沒有出現過像以前那樣累得連笑話都不願講的時候。
“天啊,這副犁簡直可以自己耕田呢。”爸感歎道,“這些新發明,讓人都派不上什麼用場啦。說不定哪天夜裏,它突然想起該出去幹活啦,等到第二天早上我們一覺醒來,就會驚喜地發現它趁我們呼呼大睡的時候,早已跑出去翻出一兩畝地來啦。”
一條條泥草塊底部朝天,翻在田畦上,泥土中露出被切斷的草根。光著腳踩在新犁出來的田畦裏,讓人感到清涼而柔軟。卡琳和格麗絲常常跟在犁後麵玩耍,勞拉也很想加入其中,不過她知道她快滿十五歲了,再也不能由著性子在氣味芬芳的新泥地裏無憂無慮地和她的小妹妹嬉戲玩耍了。而且,她下午還要陪瑪麗散散步、曬曬太陽。
每當做完早晨的農活兒,勞拉就會帶著瑪麗到大草原走一走。春天裏,百花盛開,爭奇鬥豔,雲朵投下來的一團團陰影隨風飄蕩在綠草茵茵的坡地上。
在她們小的時候,瑪麗因為年長一些,所以總是喜歡對勞拉發號施令,可現在她們都長大了,瑪麗不再像以前那麼霸道了,兩姐妹好像一下子變得一樣大,地位也完全平等了。這種變化真是奇怪。她倆沐浴著和煦的陽光和春風,無憂無慮地散著步,一起采摘著紫羅蘭、金鳳花,還采摘一些羊酸模來吃。羊酸模的花有點兒像薰衣草,花骨朵卷曲著,葉子長得像苜蓿,纖細的葉莖吃起來有股特別的味道。
“羊酸模帶著春天的味道。”勞拉說。
“勞拉,它真正的味道有點兒像檸檬。”瑪麗輕聲地糾正道。每次瑪麗吃羊酸模的時候總是不放心地問:“勞拉,你仔細檢查過沒有?你肯定上麵沒有蟲子嗎?”
“那上麵根本就不會長蟲子的,”勞拉不服氣地說,“這兒的草原可幹淨啦!再也找不到比這片草原更幹淨的地方了!”
“不管怎樣,你還是應該仔細看看,這樣保險一點,”瑪麗說,“我可不想把達科他地區唯一的一隻蟲子吃進肚子裏去啊。”
她倆捧腹大笑起來。瑪麗現在真是愜意極了,時不時說出一些挺有趣的笑話來。她的臉龐在遮陽帽的映襯下顯得安詳而寧靜,藍色的眼睛看上去清澈見底,聲音是那麼歡快甜美,壓根兒也不像是在黑暗中散步。
瑪麗一向表現得很乖巧,有時候乖巧得讓勞拉都無法忍受。可現在她似乎有點兒不一樣了。有一次,勞拉與她談起了這一點。
“你以前總是盡力讓自己表現得很乖,”勞拉說,“而且你的確一直很乖。看著你努力想表現出一副乖巧的樣子來,我有時候真是氣啊,恨不得打你一耳光。但是,現在,你無須刻意,也無須努力這麼做,就已經很乖巧了。”
瑪麗停住了腳步,驚訝地問道:“哦,勞拉,好可怕啊,現在你還想要打我耳光嗎?”
“不,永遠不會有這種想法了。”勞拉發自肺腑地說。
“真的不會啦?是因為我眼睛看不見了才對我這麼好嗎?”
“才不是呢!真的,絕對不是!瑪麗。我幾乎從來沒想過你眼睛看不見這事呢。我——我隻是很高興你是我的姐姐。我希望我能像你一樣乖巧,可是我想我永遠也做不到。”勞拉輕輕地歎了一口氣,“我真不明白你為什麼會這麼乖巧呢?”
“我並不是真的乖,”瑪麗告訴她,“不過我總是在盡力讓自己表現得乖一點,不過你如果知道有時候我的內心有多麼叛逆、藏著多少壞心眼,如果你能看清我內心的真正模樣,你就不會希望和我一樣了。”
“我看得出你內心是什麼樣兒,”勞拉反駁道,“它一直都顯現在外。你總是很有耐心,壓根兒也不壞啊。”
“我明白你為什麼想打我耳光了,”瑪麗說,“因為我總在裝模作樣。我實際上根本不是一個乖女孩,隻是在裝腔作勢,故意炫耀自己多麼乖巧罷了。我看起來既虛偽,又自認為了不起,唉,我真該挨耳光。”
瑪麗的一席話,讓勞拉聽得瞠目結舌。瑪麗的這番話和勞拉一直藏在心中的想法何其相似啊!不過,盡管如此,她還是覺得瑪麗挺乖巧的。她急忙糾正說:“噢,不,你不是這樣的,你真的不是這種人。你真的很好。”
“當怒火中燒之際,我們都壞到了極點,心裏隻想著作惡多端。”瑪麗引用了《聖經》上的說法,“但是這並沒什麼關係。”
“你說什麼?”勞拉大聲問。
“我的意思是說,我們不應該老是想著自己,老想著自己好還是不好。”瑪麗解釋說。
“但是,我的天啊!如果不想,誰還會變得很好呢?”勞拉不解地問道。
“我不知道,我隻是覺得我們不該隨時想著自己如何,”瑪麗承認說,“我不知該如何說出我內心的想法,不過——想到的總遠遠不及真切體會到的深刻,我們隻要堅信上帝是仁慈的就足夠啦。”
勞拉一動不動地站著,瑪麗也靜靜地站著,如果勞拉不挽著她的手臂扶著她走,她是不敢邁出步子的。浩瀚無邊的藍天,朵朵白雲飄過,微風輕輕地吹拂著,綿延數裏的綠草鮮花泛起層層漣漪,瑪麗就這樣紋絲不動地站立著,眼前風景優美如畫,她卻什麼也看不見。每個人都堅信上帝是仁慈的,可就在此時此刻,勞拉相信瑪麗一定是憑借一種特別的方式來相信上帝是仁慈的。
“你堅信這一點,是嗎?”勞拉說。
“是的,我深信不疑。”瑪麗說,“‘上帝是我的牧者,我什麼也不缺乏。他讓我躺在青青草地上,領我到可安歇的水邊。’我覺得這是最美的詩篇。我們為什麼停在這兒呢?我聞不到紫羅蘭的香味啦。”
“我們不知不覺就走近水牛塘了,”勞拉說,“等一會兒我們再沿著那個方向走回去吧。”
她們往回走的時候,勞拉看見大沼澤裏長滿了野草,一段低矮的緩坡從野草叢中冒出來,斜斜地向上一直通往放領地的小棚屋。遠遠望去,小棚屋就像一隻雞籠那麼大,半邊屋頂斜斜地翹了起來。草泥馬廄幾乎淹沒在了野草叢中。再過去一點兒,隻見艾倫和兩頭小牛在津津有味地吃草,在東邊剛剛翻過的草地裏,爸正忙著播種玉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