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過的路似乎已經定格,然後被無限拉長。如同公路邊靜默的鐵軌,看不見來處,也看不到盡頭。

我們總是期望一種理想的生活,但是問沒問過自己,有沒有資格要那樣的生活?我們努力用善意的表情去掩飾內心的仇恨,仇恨的,或許是生活本身。

“叢林,我換工作了,”陳雪坐到辦公室的沙發上:“4S店的汽車銷售員。”

“你做模特兒不是做得挺好嘛。”

“模特兒,模特兒和小姐有區別嗎?出賣色相的職業,”陳雪笑笑:“那碗青春飯吃不了幾年,倒不如去賣高檔汽車,接觸和認識有錢男人的機會能多一點兒。”

陳雪是簽約模特,每月五六千元的工資,雖然跟首席名模相差甚遠,卻比野模有保障。做模特花銷大,從服裝到化妝品全得用品牌貨,一般的價位在千八百元左右,所以沒什麼積攢。後來她想開了,偶爾去夜總會酒吧坐坐素台,心情好也陪客人睡覺,收入竟大有改觀。

陳雪喜歡我店裏的鞋子和女褲,因為她海拔高,我特別關照地給她留過幾次大尺碼的商品。一來二去,我們成了無話不談的朋友。

在潛藏著敵對的世界中感到無依無靠,就會導致對金錢的過分渴求。城市裏的人們表麵平靜,內心又何嚐不在乞盼著物欲和榮耀?我們都不是甘於清貧的人,陳雪也一樣。隻是追求的方式有所不同。

由地下室到半地下室,再到租住酒店式的公寓樓,陳雪堅定了她的說法:女人有了錢,才能有麵子。毫無意義的事不會帶來利益和優越的生存條件,理想主義者快死光了,活著的是務實的人。必須以最簡捷最有效的手段得到想要的一切,否則還得住在三環外圍的四合院,守著沒有廁所的平房裏的那張小床。

女人,愛金錢愛消費愛享受,但該愛的是憑工作能力和智商賺到的錢,而不是用漂亮臉蛋取悅男人“募捐”來的錢。鮮花的確驚豔,短暫的醒目奪人之後,難免要受傷和凋零。即使得到了安逸和舒適,也並不等於幸福,且照這樣的心態永遠都不可能幸福。還會失去某一些心境,某一些情愫,某一些青春年華裏的純粹……

不健全的生活和困境提供的扮演空間,極容易造就雙麵人格。人的心態和觀念隨之扭曲後,生活必然不堪設想。意識到這些是痛苦的,可這是惟一獲得拯救的途徑,讓人不至於在幻覺中迷失方向。心靈的傷害是無形的,隻有當它需要填補,我們才會清楚地知道,靈魂碎裂的黑洞有多深。

我曾輕描淡寫地和陳雪聊了聊我的看法,她自有她的邏輯:模特行業有個不成文的怪現象,男模的經紀人是女的,女模的經紀人是男的,為什麼?為了方便找客人談價錢,方便拉皮條。一大半的模特都這樣,T型台上是風光無限的男模女模,T型台下是明碼標價的鴨子和雞。身處業界,怎能不同流合汙?你說的道理我全懂,我會挑個合適的時機回顧恥辱的過去,但得等強大到有恃無恐,再對自己露底。

什麼狗屁邏輯!道理全懂,卻仍被心理陰影推動著,使虛榮的東西占了上風。如果說無知可以原諒,那麼在此種情況下怎麼原諒自己?不可悲嗎?如果說以前的自我還有些抒情成份,值得用支筆來描繪的話,到今天,要是發覺連自我安慰的資格都沒有了,不願再拿筆寫自己,那就是根本不願看見這個自己。就算到了有恃無恐的一天,看見的自己真的是強大的自己嗎?隻怕早已沒有勇氣麵對自己了吧。

付出尊嚴能追尋到什麼?不過是幸福的影,美麗的殼而已。我想,肯定有人,會用不需要放棄尊嚴的方式,尋找到幸福的生活。

“陳雪,錢很重要嗎?幹嘛非得接觸和認識有錢男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