敲門聲把我吵醒。

四肢無力渾身酸痛,昨晚我喝多了。人真是奇怪的動物,醉酒之後,在無知無覺的狀態中,居然還能找到回家的路。

慶元和段敏站在門外。

“多多打電話說你回來了,”慶元說:“她說了你和小歐的事情。”

段敏問:“小歐真變成那樣了嗎?”

“我就沒見過那麼絕情的人!算了,”我說:“有結果總比沒結果強。”

“我倆要上班了,晚上我找你。”慶元說。

“再說吧。”

送走他們,我又睡了一覺。

醒來已是傍晚,我在秋天的末梢木然地望著窗外。有落葉了,所有的樹都在流淚,萬念俱焚意冷心灰,滿天驚慌的落淚。

鬱悶非常,我得到人多的地方去。

忽然想起了經營裝璜公司的吳小川,他爺爺是老紅軍爸爸是太子黨,到他這輩就隻會享受了。

找他準沒錯,除了坑蒙拐騙偷以外,吃喝嫖賭抽他是樣樣精通堪稱行家裏手。好久不聯係了,也不知他換沒換手機號碼。

打過去試試,通了。我們定在複興門梅地亞中心碰頭。

“跟這兒等誰呢?”

“我馬子在樓上談節目,讓我來接她,”吳小川眯著眼睛笑笑:“中央台不是快弄春晚了嘛,前期審核設這兒了。”

“行啊你,那倒黴女孩兒是唱歌的還是跳舞的?”

“算是二流歌手吧,明年準備找個一流導演合作拍部電視劇。如今挺流行唱而優則演的。”

我拍拍他那輛嶄新的保時捷911:“朋友裏數你最款了,我記著大家夥兒都沒買車那會兒,你就玩兒寶馬了。”

“嗨,人不就為一樂兒嘛。你要是喜歡就開走,玩兒膩了再還我。”

“得了,咱玩兒不起。你那公司沒少賺啊。”

“你可真逗,靠公司業務賺那倆錢哪兒夠我花的,”吳小川說:“實話告訴你吧,我開公司的主要目的是幫著家裏人把錢洗一洗涮一涮。國有資產平均一天流失一個億,這你也知道。我那堆親戚們都在職權部門,要是哪天運氣不好進去了,有些錢就說不清楚了。”

“你丫小心點兒,這話平時別逮著誰跟誰說。”

“哈哈,我明白。目前來講,還沒誰敢動我們家人。再說,那些錢都做過技術性處理,轉了好幾個國家才回來的。想查證據門兒都沒有,款項來源合理合法。”

無才無德又無能的吳小川,充其量不過是他整個家庭的一枚小棋子。很顯然,在仕途的棋局裏他沒有攀升進取之用途,那就隻好被閑置一旁。雖然他所處的位置不會影響整盤局勢的變化,但在最關鍵的時候,卻可以發揮極為重要的功效。

一些政府高官利用手中的權力和關係,跨地區跨省市侵占土地資源掠奪國有財產的案件屢見不鮮,國家和人民不會熟視無睹的,總有水落石出的一天。這大概需要時間吧。

在我們周圍,存在著多少盤貪婪搏殺的棋局,又存在著多少像吳小川這樣暗藏的棋子呢?的確沒辦法統計。

相比之下,我國仍有兩億文盲,全世界每四個文盲中就有一個是中國人。近十年我國每年大約有一百萬兒童因貧困失學,而希望工程最多隻能使四十萬兒童重新上學。縣鄉鎮所在地的情況相對好些,具體落實到邊遠村落,情況就十分嚴重了。縱而觀之,希望工程似乎也隻是杯水車薪。

如果把一部分人手裏那些變著法想要清洗幹淨的錢,投入希望工程,其結果不難想像。同樣是錢,產生的意義卻截然不同。

表麵看來沒有知識會耽誤一個人,實際上是會耽誤兩代人的。對發展中國家而言,尤其如此。

吳小川打斷我的思緒:“想什麼呢?”

“沒什麼,瞎琢磨呢。”即使尚存憂國憂民之想法,我也確實沒能力去解決那些事情。況且,我現在什麼心情都沒有。

“小半年兒沒見了,找我有事兒嗎?”

“想問問你哪兒好玩兒,最近我不怎麼忙,鬧得慌。”

“你找對人了,這事兒我門兒清兒。打今兒起我領你在四九城好好兒玩玩兒,”吳小川說:“原來我一直覺著你不太願意遊戲人生,其實啊,人就應該活得隨意點兒,趁著年輕趕緊折騰。”

聊了一會,吳小川的女朋友出現了。她和吳小川擁抱,開心高興的表象裏明顯透著假。

這是個有著很多歌迷的女人,電視報紙雜誌的廣告裏經常播放她那張全國人民都熟得不能再熟的臉。而此時的這張臉看上去全然沒有往日在公眾麵前的高貴和甜美,反倒顯得有點稀鬆平常不值錢。

宣武大街某日本料理店。我和吳小川端起清酒推杯換盞,寄生蟲一樣的女歌星喝著加了汽泡的礦泉水。

“這是我特磁一哥們兒。”吳小川說。

女歌星看了看我,漫不經心地笑笑。

她笑得出奇的難看,倘若不化妝,簡直和菜市場裏與小販討價還價的黃臉婆沒什麼區別。

“他是作家,也寫寫劇本。”

“是嘛,回頭兒有好本子,你可得先緊著我,”女歌星的眼裏放出呆傻的光芒:“我正打算涉足影視圈兒呢。”

吳小川問:“沒問題吧,叢林?”

我知道吳小川要貧了,索性配合他一下。我裝深沉忍住笑點了點頭。

“在中國,不算《毛選》和《鄧理》,就數他的書印得多了,”吳小川說:“你沒準兒還看過他的作品呢。”

“真的啊?都寫過什麼書?”

“甭說書名兒了,一說他的筆名兒你就肯定聽過。”

“筆名兒叫什麼?”女歌星問。

吳小川一臉嚴肅:“瓊瑤!”

我們狂笑,差點把肝肺都笑了出來。

這是數年前流傳過的小段子,直到今天用著也頗有韻味。

酒喝的差不多了,吳小川的臉顏色極佳,如漲紅了的猴的臀部。

我去結帳被他製止了。

“要是拿我當朋友,和我出來玩兒你就別花錢,一切有我,”吳小川坐到我旁邊:“你能理解為什麼我整天胡亂消費,家裏人還不管嗎?”

“錢多燒得?”

“不全對。俗話說,不是好來的錢就不能好花。我隻有這麼做了,家裏人才能找到點兒心理平衡。是這個理兒吧?”

我笑笑:“你那意思是,你這麼做相當於給家裏分憂?你好像還特委屈,挺不容易的吧,擔子不輕啊。”

“可不是嘛,這年頭兒就沒有容易的事兒,”吳小川招呼服務生:“買單!”

服務生拿來帳單,吳小川說:“你們店能不能放點兒別的音樂?那些日本歌兒聽著不舒服。”

“先生提的意見我們會采納的,請問哪種音樂更好一些呢?”服務生禮貌地問。

“大刀向鬼子們頭上砍去,我覺得不錯,”吳小川不客氣地問:“你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