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們圍著篝火,紮尼也過來了。紮尼烤幹了他被泥漿結得硬梆梆的衣服,小施不斷往火堆裏添木塊。我烤熱身子後,朝火光照亮的公路前走去。天亮前再奢望有過路車來搭救是不可能了,手機還是沒有訊號,求援求救都是白費力氣。我毫無目的地走過去,又走回來,神迷心亂,仿佛走回到20年前,走在天山的雪線公路上。夜過天山,穿過地獄般黑暗的鐵力賣提峰黑洞,一齊浮現在眼前……
那旅伴,那台灣小夥
車陷死在泥坑裏,我們有的圍著篝火,有的蜷縮在駕駛室裏,車裏車外都飽受饑寒的煎熬,硬挺到黑夜退盡,東方露出一線冷冽的曦光。紮尼烤幹身上穿山甲一般幹硬的衣服,他在駕駛座上呼呼大睡。這個康巴漢子連續開車、掏泥、掘車十幾個鍾頭,委實太累了。直到天亮我們都不敢叫醒他。那個台灣小夥更讓我們感動,他像司機一樣掏泥、推車,一雙登山鞋裏外全是泥。篝火燒旺以後,他讓小姐們烤衣服,自己卻站在外邊,我叫他把鞋脫下來烤烤,他說裏麵成了泥塘,烤不幹了。他就像跳踢蹋舞發出咕唧聲,繼續去尋找能燒的幹柴。我們在火堆旁議論,這個小施真是活雷鋒。
聽多多說他在台灣當過兵,如今在台南某公司上班。他失口不談政治,問他支持台灣藍綠哪個陣營,他說台灣年輕人對政治沒興趣,那是政客的事,他們隻管掙錢。假小子賀姐跟他開玩笑說:你看你裝得那麼有道德,有教養,處處關心照顧別人,吃苦在前,一定是個隱藏很深的“間諜”。但是接下來發生的事,讓開玩笑的小姐也臉紅了。
那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那個同行時間不長的旅伴,那個在芒康悄然離去的台灣小夥,讓我們真切地感受到,他的確是一位純樸而高尚的道德君子。他毫無做作,一切都仿佛是從他童稚的血液中極自然地流露出來。使人想起老子說過的一段話:“含德之厚比於赤子。毒蟲不螫,猛獸不據,攫鳥不摶。骨弱筋柔而握固。未知牝牡之合而全作,精之至也。”天大亮後,我們發現陷車的地方距最近的藏民村莊,也有兩三公裏。小姐們已餓得無精打采,小施提議讓他去藏民家中買些吃食來。我們一致反對,不忍看他咕唧咕唧踢蹋那麼遠。雨後的芒康高原晨霧很濃,8點多鍾晨霧漸漸散去,一台手扶拖拉機從村莊方向隆隆駛來,小施怕藏民找麻煩,將篝火熄滅,沒燒盡的木塊重新送回圍欄插好。
9點多鍾,在我們陷死的大卡車前後,堵住了六七台車,包括那台手扶拖拉機。有兩台工程兵的卡車司機下來,與紮尼商量,一起搗鼓了半個鍾頭,根本無濟於事。唯一的辦法是弄到纜索拖出泥坑。可工程車沒帶拖纜,小施發現拖拉機上有一根鋼繩,他跟紮尼去找那位康巴車手,經過一番討價還價,小施掏出60元錢給拖拉機手,算是萬一拉斷鋼繩的補償。
第一次鋼繩拉得過長,工程車剛一發動,鋼繩一聲脆響炸斷。將炸斷的鋼繩兩股合一股,工程車和紮尼同時發動,鋼繩發出可怕的吱吱聲,我們的車終於被拉出困了六七個小時的泥坑。穿著一身如盔甲的泥漿衣的紮尼拉著我們重新上路,我們在心裏想,這一回,該可以順順蕩蕩到達芒康了吧!美好的願望剛一露頭,接著又是兩次陷車,而且一次比一次玄乎狼狽。越接近芒康,拓展、改道修路的力度越大。拓展路段,挖出的泥土堆積在老路上,改道之處,砂石泥土更是堆成了小山垛。雨水一衝,到處是混濁的不知深淺的泥水溝,稍一不慎,車就陷進去了。第三次,不是我們的車陷住,而是前麵二十幾台車被阻在一條小河邊。
這已經是下午2點多鍾,太陽出來了,我們在搖晃的車裏正昏昏欲睡。紮尼煞車,砰一聲車門一響跳了下去。我們發現前麵黑壓壓停著兩排車,也隻得跟著下車,走到前麵去看個究竟。那是高原上一條平緩的小河,上遊一兩丈寬,流到公路左側縮成一條人奮力一躍能跳過的深水溝。似乎正在修築涵洞,公路右側挖了個三四米寬,兩三米深的大坑,原來大坑上鋪有枕木,讓小車、客車經過。載重卡車隻能從鋪滿巨石的深水溝裏,奮力一搏了。不知哪個倒黴鬼,昨晚駕著一台紅色轎車,四腳朝天翻在大坑裏了。而載重卡車能過的深水溝裏,現在陷死的是一台放空的大卡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