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走哲學
人一生要走多少路呢?一個滿世界飛來飛去的外交家,跟一個一輩子麵朝黃土背朝天的老農民,無法相比。若把飛機、火車之類的現代交通工具扒到一邊,也許老農民走的更長,他一生要在山間、田野不停地奔走,才能維持生計。上天賜予人兩條壯實的腿,從哇哇墜地,磕磕絆絆學會走路,一生除了睡覺,就在不停地行走。柔弱的婆姨圍著灶台走,時髦的女人圍著男人走,男人圍著命運走。
古人雲:行萬裏路,讀萬卷書。“行萬裏路”是個保守的說法:正常人為衣食住行,每天至少要走五公裏,一年就是一千八百裏,走到七十歲,多少?十二三萬公裏,等於繞地球赤道走三個圈。可悲的是,多數人好比陀螺,在原地或很小的半徑裏走。如果把人比做瘦骨零丁的兩腳圓規,那麼以他為圓心,行走的半徑越大,知識閱曆積累越豐富,也許他的事業越成功,更能體現他的人生價值。
儒學不是行走哲學,是跪拜哲學,大臣跪拜君王、小官跪拜大官、百姓跪拜官家。民間有句俗諺:“站著說話不腰痛。”言下之意,隻有跪著說話才合乎法度。故魯迅筆下的阿桂總是跪著說話,老爺叫他站起來說,他道:“跪慣了。”佛家是坐的哲學,達摩到東土傳法,在岩洞裏麵壁一坐十年,創立禪宗,因而有了“坐禪”一說。
老莊的道家有點行走的意思,老子倒騎毛驢出關(去大西北?),關尹把他留下,寫出六千言“道德真言”,奠定了道學基礎。後起之秀的莊周,弘揚老子天人合一之說,恬淡寡欲,沉醉於大自然的簫聲。楚威王仰慕莊周賢能,請他去做卿相,被他婉言謝絕。他借《逍遙遊》放浪形骸於四野,效《列子禦風而行》,借《秋水》遨遊江河湖海,是馬可·波羅、徐霞客一類的大旅行家。
我生於蛇頭龍尾之年,龍飛於天,蛇行於地,骨子裏生而愛好行走。家庭窘困,初中畢業我不考縣城師範,卻跑到幾百裏之外的湘潭讀書,便暴露出離鄉背井的悲壯心情。參加工作後,凡是出差,我爭著去,短短四年,走遍原湘潭地區十個縣。到嶽陽稍有成績,獲得去廣州觀摩中南五省戲劇會演機會,那是第一次走出湖南。
生活正五彩斑爛,文化大革命來了,機關滋味不再,紅衛兵大串連,坐火車不花錢,在北京接待站吃飯也免費,我不管當時正吃香的“鬥爭哲學”,假“串連”身份,公費旅遊到了北京。在那裏與臭味相投的何光嶽(如今成著名史學家),在接待站白吃白喝,天天遊覽北京名勝古跡,談古說今,悠遊達三個月,把老北京人沒有遊曆過的地方都遊遍了。
文革以後,賊心不死,利用主編刊物、聯係作者、采風的機會,又走遍全國二十餘省。足跡遠遠超過萬裏,行走之餘,作些雜記隨筆之類。
華山風
我們攀登五嶽最奇最險的華山,全靠手腳並用,像猿猴般攀爬。山底山腰,幾乎全是赤裸裸一毛不生的岩石。爬過百步天梯,登上蒼龍,到達中峰,便見滿山滿嶺,全都是數人合抱的參天古鬆。我們和一批大學生到東峰的招待所住下,正值紅日西墜,雲海壯闊璀燦而又變幻無窮。
仙掌崖頂,楊公塔旁,或立或坐著等在東峰明天一早看日出的數百名遊客。落日的壯觀悲涼,已經似一曲挽歌,牽動每個遊客的心。長空由桔紅明黃,而變灰轉暗,林海的鬆濤,忽地似大海的滾滾巨浪湧來。接著,仙掌崖頂虯紮盤曲的小鬆樹被刮彎了腰,一把把鬆針如佛帚在石梁上嘩嘩的拍打,楊公塔也仿佛在颶風中搖晃。嗚嗚嗚的風吼聲,從四麵八方傳來,宛若整座華山,整個林海,所有的危崖峭石,都在陡然而起,驟然而至碰撞,掙紮,呻吟……
氣溫劇烈下降.本來一上山就穿上了毛線衣或在招待所租借了棉大衣的遊客,這時把棉大衣緊緊裏住身子也還打著寒顫。如天神驅著萬馬奔騰而來的狂風,把崖頂上凍得瑟索發抖的人們嚇壞了。那風似乎要把遊客身上的棉大衣撕碎,毛線衣剝去,要把數十丈高的崖頂連人帶石推下萬丈深穀。驚慌失措的人們,三三五五,你呼我叫,趴著石坡,攀著護路的鐵索,一窩蜂地朝崖坡下的招待所湧來。突然,昏暗中有人驚叫一聲,一條黑影從崖坡上滾了下去,接著是一群女孩子的哭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