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大千從土匪窩回到內江後,濃濃的親情和平淡寧靜的生活使他感觸萬千,真正是“亂世人不如太平犬。”從那以後,他的性情與往常竟然大相徑庭,判若兩人。變得成熟、樂觀豁達和樂於助人了,也懂得珍惜時間,做事雷厲風行,對“政治”卻非常冷淡。
二哥張善子得知八弟遭土匪綁架而生死不明,心急火燎地從日本趕回內江,準備為營救八弟而出謀劃策。待他回內江後,見八弟已安全回家,遂與家人團聚,其樂融融。當時的四川,局勢還很混亂,護國運動中入川的雲南、貴州軍隊,為了爭奪四川的政權、地盤和財富,竟然同川軍交起火來,四川境內烏煙瘴氣、雞飛狗跳,連省城也戰火不斷,老百姓飽受蹂躪,惶恐不安。對政治局勢非常敏感的張善子,準備將八弟張大千帶到日本去留學。
能去日本留學,對張大千這個感興趣於所有新鮮事的懵懂少年來說,自然求之不得。然而,剛從險峻的土匪窩回到溫馨而甜蜜的家中,正沉浸在濃濃親情中的張大千卻感到很突然,尤其是情竇初開的他,實在舍不得離開謝表姐—他的未婚妻。他的謝表姐,名叫謝舜華,比張大千大三個月,他們屬於那種你中意來我有情、心靈相通、情投意合的一對。謝表姐一直袒護關心他,而且總是站在他的角度想他所想。謝表姐聰慧賢淑、婀娜嫵媚、秀麗雅致,張大千讀書作畫時,謝表姐總是為他磨墨、倒水,很是溫柔賢惠。張大千在求精中學讀書的時候,雙方父母就為他們定了親,因為分離,兩人備受相思之苦。
在張大千被土匪掠走期間,生死不明,謝表姐更是終日以淚洗麵,整日裏茶不思,飯不想,憂心忡忡,忐忑不安,如坐針氈,等張大千安全回家時,謝表姐已經被擔憂折磨得瘦弱不堪,體力衰竭。現在與心上人團聚,知心的話兒說不完,柔情蜜意,愛意漣漣,張大千實在不忍心將要去日本留學的事情告訴她,怕傷她的心,更怕她經受不住這種打擊。
父親張懷忠與三哥張麗誠生意越做越大,十分看好染織行業,準備開一個染坊,但苦於沒有懂行的技師。當張善子一說要老八去日本留學,他們馬上應允,認為老八如若能去日本學些染織技術,將來回國就可以獨當一麵,父子兄弟齊攜手,張家的生意無疑錦上添花。母親曾友貞與四哥張文修也極力讚成。盡管全家人都一致認為此事可行,但張大千就是沉默不言,也不表態。
二哥張善子很誠懇委婉地對張大千曉之以理,動之以情:“八弟,你眼下的心思,我清楚。你這次受了磨難,剛從匪窩裏逃出來,現在還不想離開家,離開親人,離開父母,尤其舍不得你的謝表姐,這也是人之常情,不足為怪,也可以理解。可是你想過沒有,眼下全四川乃至全國,都正在動蕩不安,局勢紛亂,軍閥混戰……而你現在,年紀尚輕,正是奔學業的時候。東洋雖遠,但那環境安定,科學進步,這對於你的學業深造,必將大有好處。如果你隻想留棧家鄉,圖眼前安樂,見識短淺,也將會誤了你的前程和發展。八弟,你自幼就是飽讀聖賢書的人,深明大義,身為七尺堂堂男兒,自當為國為民,建功立業,成就大事,豈能夠留戀於家室之內,沉溺於朝朝暮暮,卿卿我我?《後漢書》上曾言:‘大丈夫誌當雄飛,安能雌伏!’漢朝伏波將軍馬援亦曰:‘男兒當死於邊野,以馬革裹屍還葬耳!何能臥床榻之上,沉迷於兒女子之手中也!’所以我一向認為,一個人來到世上,當誌存高遠,為國或立德,或立功,或立言,雖久不廢,方能垂之不朽!即使退一萬步說,哪怕自己的才能不濟,時運不佳,不能夠立德、立功、立言,但是,雀過留鳴,雁過留聲,一個人來到了這世上,在人世間走了一遭,那麼也總該為這世上留下點什麼好處,這才能算沒有辜負天地造化,父母養育。這人,也才能一輩子沒有白活!八弟,你說是不是這個理?”
一席話說得張大千心服口服,但隻默默地點了點頭,還是沒有吭聲。張善子看著八弟愁容滿麵的表情,態度也隨之緩和起來:“八弟,我以前在日本的時候,孫逸仙博士就經常對我們講:‘青年應立誌做大事,不可立誌做大官!’但要做成大事,先就得自己學好本事,紮實根基,見多識廣,開闊胸襟,盡可能地去充實自己。你現在正是奠定基礎,修身立命的時候,而這時光瞬忽,猶如白駒過隙,一日難再晨,盛年不重來,如果不抓緊時機,放眼長遠,這難免將來,就會後悔莫及了。更何況嘛,你與你的謝表姐的年紀,現在都還不大,這兒女私情,來日方長,也不在乎這麼一會兒。待以後你學成歸來,那時候再洞房花燭,比翼齊飛,也不為遲。這樣,立業、成家,皆兩不耽誤,豈不更好!八弟你說說,為兄所言,可對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