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篇文章的題目,原是《作為宣傳,煽動手段的電影》。所謂“宣傳,煽動”者,本是指支配階級那一麵而言,和“造反”並無關係。但這些字麵,現在有許多人都不大喜歡,尤其是在支配階級那方麵。那原因,隻要看本文第七章《電影與小市民》的前幾段,就明白了。
本文又原是《電影和資本主義》中的一部分,但全書尚未完成,這是據發表在《新興藝術》第一,第二號上的初稿譯出來的。作者在篇末有幾句聲明,現在也譯在下麵:“我的,《電影和資本主義》,原要接著本稿,更以社會底逃避的電影,無產階級方麵所作的宣傳電影等,作為順次的問題,臻於完成的。但現在,則僅以對於有產階級電影的如上的研究,暫且擱筆。
“又,本稿不過是對於每一項目,各能寫出獨立的研究那樣的浩瀚的材料,給了極概括底的一瞥,在這一端,是全篇過於常識底了。請許我聲明我自己頗以為憾的事。”
但我偶然讀到了這一篇,卻覺得於自己很有裨益。上海的日報上,電影的廣告每天大概總有兩大張,紛紛然競誇其演員幾萬人,費用幾百萬,“非常的風情,浪漫,**(或哀豔),肉感,滑稽,戀愛,熱情,冒險,勇壯,武俠,神怪……空前巨片”,真令人覺得倘不前去一看,怕要死不瞑目似的。現在用這小鏡子一照,就知道這些寶貝,十之九都可以歸納在文中所舉的某一類,用意如何,目的何在,都明明白白了。但那些影片,本非以中國人為對象而作,所以運入中國的目的,也就和製作時候的用意不同,隻如將陳舊槍炮,賣給武人一樣,多吸收一些金錢而已。而中國人對於這些的見解,當然也和他們的本國人兩樣,隻看廣告中借以吸引看客的句子,便分明可知,於各類影片,大抵都隻見其“非常風情,浪漫,**(或哀豔),肉感……”了。然而,冥冥中也還有功效在,看見他們“勇壯武俠”的戰事巨片,不意中也會覺得主人如此英武,自己隻好做奴才,看見他們“非常風情浪漫”的愛情巨片,便覺得太太如此“肉感”,真沒有法子辦——自慚形穢,雖然嫖白俄**以自慰,現在是還可以做到的。非洲土人頂喜歡白人的洋槍,美洲黑人常要**白人的婦女,雖遭火刑,也不能嚇絕,就因看了他們的實際上的“巨片”的緣故。然而文野不同,中國人是古文明國人:大約隻是心折而不至於實做的了。
因為自己看過之後,大略發生了如上的感想,因此也想介紹給一部分的讀者,費去許多工夫,譯出來了。原文本是很簡短的,隻因為我於電影一道是門外漢,雖是平常的術語,也須查考,這就比別人煩難得多,即如有幾個題目,便是從去年的舊報上翻出來的,查不到的,則隻好“硬譯”,而且誤譯之處,也恐怕決不能免。但就大體而言,我相信於讀者總可以有一些貢獻。
去年,美國的“武俠明星”範朋克(Douglas Fairbanks)因為美金積得太多,到東洋來遊曆了。上海有幾個團體便豫備歡迎。中國本來有“捧戲子”的脾氣,加以唐宋以來,偷生的小市民就已崇拜替自己打不平的“劍俠”,於是《七俠五義》,《七劍十八俠》,《荒山怪俠》,《荒林女俠》,……層出不窮;看了電影,就佩服洋《七俠五義》即《三劍客》之類。古洋俠客往矣,隻好佩服扮洋俠客的洋戲子,算是“過屠門而大嚼,雖不得肉,亦且快意”,正如捧梅蘭芳者,和他所扮的天女,黛玉等輩,決不能說無關一樣,原是不足怪的。但有些人們反對了,說他在演《月宮寶盒》(The Thief of Bagdad)時摔死蒙古太子,辱沒了中國。其實呢,《月宮寶盒》中的英雄,以一偷兒連爬了兩段階級的梯子,終於做了駙馬,正是譯文第七章細注裏所說,要使小市民或無產者“為這飛騰故事所激勵,覺得要誓必盡忠於有產階級”的玩藝,決不是意在辱沒中國的東西。況且故事出於《一千一夜》,範朋克並非作家,也不是導演,我們又不是蒙古太子的子孫或奴才,正不必對於他,為美金而演劇的個人,如此之忿忿。但既然無端忿忿了,這也是中國常有的慣例,不足怪的A——在見慣者。後來範朋克到了,終於有團體要歡迎,然而大碰釘子,範氏代表謂範氏絕對不允赴公共宴會”,竟不能得到瞻仰洋俠客的光榮。待到範朋克“到日本後,一切遊程,均由日人代為規定,且到東京後,將赴影戲院,與日本民眾相見”(見十八年十二月十九日《申報》),我們這裏的蒙古王孫乃更不勝其沒落之感,上海電影公會有一封宛轉抑揚的信,寄給這“大藝術家”。全文是極有可供研究的處所的,但這裏限於紙麵,隻好摘錄了一點——“曾憶《月宮寶盒》劇中,有一蒙古太子,其表演狀態,至為惡劣,足使觀者之未知東方曆史,未悉東方民族性質者,發生不良之印象,而能成為人類相愛進程上絕大之阻礙。因東方中華民國人民之狀態,並不如其所表演之惡劣也。敝會同人,深知電影藝術之能力,轉輾為全世界一切民情風俗智識學問之介紹,換言之,亦能引導全世界人彼此之相愛,及世界人類彼此之相憎。敝會同人以愛先生故,以先生為大藝術家故,願先生為向善之努力,不願先生如他人之對世界為不真實之介紹,而為盛譽之累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