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年6月,母親突然跟陳乃芳說:“我來之前向菩薩請了半年假,現在半年到了,我要回家,我要回家……”不忍違背母親的意願,陳乃芳把母親送回了老家。之後的幾年,母親的身體每況愈下,那一次北京之行成了母親的最後之旅。2011年,哥哥給陳乃芳打來電話:“媽媽這幾天拒絕吃飯,身體越來越虛弱了。”也許是冥冥之中的預感,也許是未能送別父親的遺憾,陳乃芳放下電話就飛回了南通。由於執意不肯進食,陳乃芳到家時,母親已經奄奄一息了。她俯下身去,貼著母親幹癟的嘴唇,聽見喉嚨裏嗡動著微弱的聲音:“我該走了,該走了……”幾天後,母親跟隨佛祖,去了天國,時年101歲。孝順的兒女們遵照母親的遺願,為她辦了一場佛徒的葬禮。母親一輩子沒有文化,卻有著伴其一生的虔誠與良善。足矣!
身為浦家的女兒,陳乃芳覺得自己很榮幸。樸實無華的父母講不出什麼深奧的人生哲理,卻又無時無刻不在給她傳授受用終身的道理——要腳踏實地地做事,寬厚誠懇地待人。漫漫人生路,或履平地,或緣清水,或攀陡坡,或破湍流,她都記得,不敢忘卻。
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陳乃芳有過兩次刻骨銘心的抉擇:“一是高中時申請入了黨,二是選擇和我相濡以沫的丈夫。”前一種選擇成就了她的事業,後一種選擇給她帶來了幸福。
愛情從半個饅頭開始
陳乃芳的丈夫丁寶華是1960年同她一起從南通縣中保送至留蘇預備部的同學。留蘇預備部60級學員解散後,丁寶華分配到了北外法語係,陳乃芳、朱永濤、衛樹人進了英文係。陳乃芳和丁寶華都是南通縣中的學生幹部,之前就有過比較頻繁的工作往來。到了人生地不熟的北京,他們這對既是老鄉又是老同學的年輕人自然交流得就更多些。丁寶華是校學生會主席,但凡組織校園活動,他都會興致勃勃地邀請陳乃芳參加。每次走到陳乃芳宿舍門口,寢室的姑娘就戲謔地喊:“陳乃芳,你的老鄉又來找你啦!”在校黨委副書記“狠抓談戀愛”的運動中,這樣高調的聲音讓兩個年輕人還有些不好意思。三年自然災害期,陳乃芳知道男生們吃不飽,每隔三五天,她都會把自己舍不得吃的半塊饅頭悄悄地送給饑腸轆轆的丁寶華,看著他狼吞虎咽的樣子,陳乃芳心生暖意。半個饅頭緩解了丁寶華的饑餓感,也點燃了兩個年輕人愛的情愫。兩小無猜的一對人,彼此心照不宣。
大二那年,丁寶華一反常態沮喪著臉過來找陳乃芳。沒說幾句話,便淚流滿麵:“我爸爸走了……”寂靜得隻能聽見兩個人的呼吸和一個男人的啜泣聲,陳乃芳的心也跟著哭泣。倪匡在《哭與笑》中寫道:“如果有人對你哭,而這個人平時又絕不是會哭的那種人,那麼,就讓他對著你哭個痛快。因為在那個哭的人心中,你就是他最親近的人。”陳乃芳沒有勸慰,她隻想做個惺惺相惜的聆聽者。她聽著丁寶華違背父親意願遠赴京城求學的悔恨,聽著他未能送父親最後一程的遺憾,聽著他們丁家苦不堪言的家族故事……喜歡一個男人,就在他最脆弱的時候給他依靠,還要維護他的尊嚴。一個人痛徹心扉地哭泣,一個人無語凝噎地傾聽,兩顆心走得更近了。
上海的十六鋪碼頭見證著陳乃芳與丁寶華從愛情肇始到修成正果的過程。每年暑假,他們都會結伴回家,暑假即將結束再相約返校。兩人結婚後,丁寶華還告訴她:有一次在十六鋪碼頭上等回家的輪船,一路顛簸後陳乃芳竟然不知不覺地靠在他的肩膀上睡著了,丁寶華為此竊喜了好一陣。大三那年暑假後返校,陳乃芳下了船準備買火車票時,發現自己的學生證和錢都丟了。看著心急如焚的陳乃芳,丁寶華一麵慷慨解囊,把自己剩下的一點錢全給了她,一麵給學校的輔導員老師拍電報,索要學生證明。看著老同學忙前忙後的樣子,陳乃芳心裏暖暖的。大四那年,丁寶華到同學朱永濤家時順便還去陳乃芳家玩了幾天。丁寶華在陳乃芳家忙裏忙外,又是打豬草,又是去地裏收芝麻。陳乃芳的媽媽很喜歡這個手腳勤快又老實憨厚的小夥子。做母親的沒有看走眼,幾年後,她去北京照顧外孫女時,丁寶華的孝順體貼讓她感動不已。盡管那些年丁寶華每年都隻能在家待一個月,但他隻要出門買菜,總會買些嶽母喜歡的菜回來,自己則等到最後收拾大家吃剩下的殘羹冷炙。
1964年,丁寶華赴法國工作,陳乃芳留校任輔導員。兩個年輕人相隔天涯海角,隻能靠鴻雁傳書維係他們微妙的感情。不是你儂我儂、死去活來的才是愛情,這樣的愛來得疾去得也快。沒有花前月下,沒有海誓山盟,陳乃芳和丁寶華自然而然地走到了一起。所謂細水長流,愛情不溫不火,才能天長地久。
琴瑟和諧
1967年12月9日,陳乃芳和丁寶華在外交部招待所舉辦了婚禮。結婚前,母親送給了她兩床被子、兩個枕頭和一條床單,這就是陳乃芳的嫁妝。丈夫是應外交部之令回國“搞運動”的,過一陣還得回法國工作,所以他們的“新房”也是臨時性的,就在招待所裏。結婚當天,這對新人準備了些喜糖、香煙和茶葉,請了外交部的有關同事、同學過來聊聊天,就相當於我們今天的宴請賓客。在“掃四舊”的年代裏,兩個年輕人戴著毛主席像章,向主席肖像三鞠躬,就是他們神聖而簡單的儀式。婚後幾個月,丁寶華就又去法國大使館工作了。結婚最初的幾年,丁寶華每兩年有一次回國休假的機會,每次休假兩個月。沒有濃情蜜意、溫情繾綣,這對年輕的夫婦各執天涯時就隻能鴻雁傳書、相互砥礪。
但逢回國,丈夫丁寶華總是盡力補償妻子。丁寶華連續派駐法國達10年之久,他們夫妻間的這種生活狀態也維持了整整10年。80年代初,丁寶華受外交部調遣回北京工作了四五年。有了兩個孩子,家裏的負擔就更重了。考慮到自己長期駐外工作,妻子在學校既有教學任務又有行政職務,他總是盡量多分擔些家務活。“我愛人在國內的時候,我們兩個人分工,基本上是他做早飯,吃完飯他就趕著去上班。晚上我下班早,就把飯做好,吃完飯,我丈夫負責洗碗。這一點我們很好,都搶著幹。他也知道撫育孩子的擔子都落在我身上,所以在家的時候他就盡力多幹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