麵對死神3(1 / 3)

麵對死神3

又是半年過去了。皎皎再次去醫院複查。醫生說:胰腺癌明顯縮小變軟,股骨轉移部分已大部消失……皎皎想:難怪腿越來越不痛了呢。醫生問:“你進行放療了嗎?”“我鈷60放射治療了不到一個療程,因不能耐受而中止了,這病曆上不是

寫著嗎?”“化療了嗎?”醫生問,“病曆上怎麼沒有記錄?”“我是過敏體質……我隻練氣功……”皎皎說。這位醫生不相信氣功,頓了一頓,委婉地笑道:“這真是奇跡。不過大

自然的奇跡很多……雖然無法解釋。但是癌症患者中不治而愈的約占千分之

一二,當然,絕大多數是早期發現者……你呢?祝賀你,你也許就是這萬分之

一、十萬分之一的幸運者吧。”皎皎的心狂喜的跳著,不和醫生爭辯,隻和媽媽相視而笑。出了醫院,媽媽就一溜小跑地去農貿市場打酒買菜;皎皎就去給小郭打電

話。小郭這次來得很快,手裏還提著一個大蛋糕。“這是幹什麼呀?”皎皎問。“不是過生日嗎?”小郭說。“今天不是我生日呀。”“哦,你還不知道?我們老癌們有個傳統,生日都從被判了死刑那天算

起。所以呀,今天是你周歲。”“周歲?”皎皎新鮮活潑地叫道:“媽媽,你聽聽,我又過起周歲來了……那,是不是還得在蛋糕上插一支蠟燭呢?”“這不是。”郭冠不慌不忙地從書包裏摸出一支蠟燭,一支紅紅的大蠟

燭。兩個人哈哈大笑起來。已經成了好朋友,同甘苦共患難的好朋友了。從什麼時候起,他們的關係變成這樣的呢?媽媽說:“不打不相識,是從那一大耳刮子開始的吧?”皎皎說:“哪兒呀,還是從半歲的酒會之後,人家才逐漸不怕他的哩。”郭冠說不清,這好像是自然而然的。他原來對皎皎印象不好。很不好。什

麼時候變好的呢?說不清,但有這樣幾件事給他印象很深。一件呢,自然是她對待閑言碎語的態度。還有一件呢,是去給郭林老師上墳。那還是他用改裝三輪車拉她的時候呢。那天,他對她說:對不起,今天

得讓她媽媽來公園接她了。因為他教完功還有件別的事。她問什麼事?他說私事。她就不問了。可那天天氣不好,練著練著功就下起了毛毛細雨。他跑過來問她:

“給你媽打過電話了嗎?”

“還沒有呢,我這就去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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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了,一會兒還是我送你回去吧。”

“你不是還有事嗎?”

“下著雨路滑,你媽那麼大歲數……”

皎皎很感動,說:“你從來這樣——關心別人嗎?”

小郭很奇怪:“這不是應該的嗎?”

皎皎很不好意思:“我就不這樣。”

“你這人——是太嬌氣。不過,你已經改了不少了……要不,這樣吧,咱們一塊兒去,然後我再送你回家。”

“上哪兒?你不是說是私事嗎?”

“其實——是給郭林老師上墳。”

皎皎那時對郭林老師知道得還少,原有點懶怠去,轉念一想,那樣還得勞動媽媽跑路,就答應了。

見她答應了,郭冠很高興,一路上給她講了郭林老師好多事。

原來郭林老師真是個傳奇性的人物哩!父親是黃花崗七十二烈士之一。婚姻不幸,又患子宮癌、乳腺癌等動過六次大手術,術後仍廣泛轉移。她在吃中藥練氣功,和癌症作鬥爭的過程中,越來越體會到中國是開體育療法之先河的國度,應努力發掘祖國醫學遺產。從此除道家功外,加緊學佛家功、醫家功……兼采各家之長,終於在晚年創造了郭林新氣功。

為什麼叫新氣功呢?因為中國傳統氣功基本上是六大家:佛家、道家、僧家、醫家、武術家和民間零散流傳。各大派又有許多分支:內功、外功、硬功、軟功、坐功、站功、臥功、鬆靜功、養身功……源遠流長,支派繁衍。流派雖多,但要求入靜則一。而入靜是最難的。很多人學不會,無收益,大多是難以入靜。於是郭林老師從古代中醫總體辯證觀念入手,借鑒了古代“五禽戲”及其他種種體育療法,廣泛吸取各家之長,提出了動靜相兼、悟外導行、三關(意念、鬆靜、調息)分渡,不但打消了學功者的玄妙感,還大大減少了學功的難度及出偏差的可能性。她還大膽運用了風呼吸法“吸吸呼、吸吸呼”大量吸氧以改善全身循環,增強免疫功能,活躍人體吞噬細胞,以吞噬及對抗癌細胞、變異細胞的生長成活。從而不但簡便易學,打出了輔助治癌的旗號,對其他各種慢性病,如心髒病、高血壓、糖尿病……都療效頗佳。

這套新氣功怎麼在社會上廣泛流傳起來的呢?說起來還有一段故事呢。

這話說來可就早了。那天,郭林老師正在公園練功,看見一位美麗的姑娘正在發聲喊嗓。其聲雖圓潤優美,但隱隱中暗含了一股抑鬱陰冷之氣。她走近一看,這位姑娘印堂發黑、病容滿麵而尚不自知。一時萌發了惻隱憐憫之心,上前說道:

“姑娘,你有病。”姑娘嗔道:“我好好兒地,這大早清晨的,你幹嗎咒我?”郭林老師搖頭歎息道:“姑娘,我不騙你,你確實有病,且是重病。”姑娘大怒道:“你這人才怪呢……去,去,不要纏我。”郭林道:“你怎麼就不信呢?這樣吧,你去醫院檢查一下。如果沒病,算

我白說。如果有病,我願意幫你治療,我每天就在這公園的鬆樹林子裏練功。好找。”不出一個月,姑娘哭泣而來,果然在醫院確診晚期癌症,已不治,從此死心塌地吃中藥,學氣功……慢慢地好了起來。一傳倆,倆傳三,求治學功的人越來越多,於是開始在公園辦起班來,義務教功、治病救人。

像這姑娘這樣的傳說的故事多著呢。十年動亂時,被一些無事生非的造反派誣為“封建迷信”,曾幾次被扭送派出所,吃了不少苦頭,但郭林老師始終不改初衷,堅持如故,年複一年,慢慢就培養出一支輔導員的隊伍,並到全國各地去講課授功,各地也逐漸出現很多分站,受益者以幾十萬、百萬人計。

郭林老師最讓人欽敬之處還在於她雖聲譽日隆,仍然狷介不取。她女兒是美籍華人,多次請她出國定居,她始終不允,仍孜孜不倦地要把自己的功法獻給自己祖國的人民……

郭冠講得動情,皎皎也聽得珠淚盈盈。到了墳前,郭冠剛剛默哀,還沒鞠

躬呢,她卻早已雙膝跪地,深深拜下……郭冠很驚訝,說:“你才初學,還算不得受益者呀!”她說:“誰說的,咱們就先不說功法,就說她的生命意識,她的拚搏精

神,她的品格、胸襟……也已深深地教育了我,會令我終生受益呀!”郭冠無語,心想:原來看人真不能隻看表麵呀!你看她外表上嬌滴滴的那麼討人嫌,沒想到骨子裏卻這樣真摯熱情、積極向上呢!回去的路上,就不禁話越說越多。看看雨下稠了,就很自然地脫下雨衣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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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分說地把她嚴嚴實實地包裹起來……

郭冠回去發了兩天燒。皎皎呢,還是從別人處偶然得知的,就對他越發的敬重與信任起來。經過那次過“生日”之後,更是處處以他為師,心裏有什麼煩悶苦惱,都要說給他,請他協助解決。

皎皎早已與世無爭,能有什麼解不開的苦惱呢?小是小非不說,大的無非是兩宗:一是病。二呢,自然,是百庚。而這兩者,都是不能對媽媽傾訴的。媽媽的憂愁還少嗎?於是就一股腦兒地倒給郭冠。

關於病,郭冠是過來人,深有體會,見的病例又多,勸她總能說到點子上。比方說,有一段時間,皎皎總為自己自殺過羞愧不堪,心裏壓力很大。小郭就明白告訴她:癌症班裏,差不多80%的人都曾經萌發過自殺的念頭。

“我不信。”皎皎說。“其實,這是再自然不過的事。別人我不好指名,就說我自己吧,就兩次

準備自殺。”“真的?”“真的。一次是在漢城得知消息的時候;還有一次就是在練功將近半年,

痛苦萬端而症狀毫無緩解的時候。”“那你怎麼——沒死呢?”“因為怕我媽受不了。又因為於老師給我講了他自己的故事。說‘自殺

是容易的,活下來更難’。我那會兒很絕望,說事業也沒了,就這樣病病歪歪地活下去又有什麼意思呢?於老師說‘咦,意義可大了。咱們活著,就是人證呀。證明癌症≠死亡。人,也是可以戰勝自己的。哪怕多活一天,一個月,也就多打破一些舊觀念的框框。這就是對醫學的挑戰,對後人的貢獻。這不也是事業嗎?當然,這就需要勇氣、力量和英雄氣概……”

“他講得真好。他怎麼懂得這麼多的?”“他學習,他向上,他經過戰火的考驗,他的生命意識特強……”這次談話,讓皎皎沉思了許久許久。又一次,那個老是和皎皎一起練功的女伴小李子突然不來了。一周後,聽

說她死了。皎皎十分震驚,又消沉起來。郭冠對她說:“人總有一死,她已經拚搏過了,也超過她的存活期好幾個月了,因此是死而無憾了。”“那又何需拚搏呢?這樣累,這樣痛苦……”

“不對,”郭冠說,“從生下來我們不就都知道人總是要死的嗎?為什麼還活得津津有味呢!”

皎皎一愣,不禁笑笑說:“你倒很達觀。”

“是不是這個理呢?”

“當然也可以這麼說。不過那是一個長過程,而我們——似乎太短暫。”

“越短越應該使它有意義呀。何況,過程短,目標就近,就更容易達標,因此也就更沒工夫消沉,更不允許浪費。”

“你還挺有辯證法的。”

“打球那會兒成天學。”

“打球還學辯證法?”

“當然,什麼也離不開辯證法呀。比方說你因為小李子死了而消沉、害怕……其實你們倆完全不一樣……”

“她的病還沒我重呢。”

“正因為她的病不如你重,她練得就不如你刻苦。她是從外地來的,借住在別人家,衣食住行全不方便。這和你一樣嗎?住在別人家裏,房子又窄巴,中午休息不好,人家晚上看電視,她就沒法早睡。這和你一樣嗎?她家在外地,上有老下有小,經濟不寬裕,營養也跟不上。這和你一樣嗎?”

“聽說她孩子還小,她媽媽身體也不好,她愛人脾氣還暴躁……她樣樣擔心,處處牽掛,一顆心分八瓣使也不夠用……這和你一樣嗎?”

他還沒說完,皎皎已經坐不住了:“得,得,你又給我上了一大課。我和她比,真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我再不好好練,真是誰也對不住。可我,怎麼這麼不爭氣,自己明明可以想到的事,就想不到,還得你掰開揉碎了地說……”

“能接受意見就好,”郭冠寬宏大量地說,“沒想到在這點上,你還——不那麼嬌。”

至於愛情,郭冠就不門兒清了。好在皎皎和百庚沒什麼根本矛盾,無非是:他為什麼又不來信了?病了?出車禍了……他來信怎麼除了想我、叫我好好練功就沒別的詞兒了。他以前不是這樣的呀?不會變心吧?人家說十個出國的九個要變心……要真那樣,我可就不活了……”

“沒事兒找事吧,你!”郭冠隻會說這個,“我看你是病好了一點,燒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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燒的。要說你就可以了。獨生女兒,老娘全力以赴地供著,還有個愛人,病成這樣還要你,要像我們,一病……”一病就什麼呢?一病那段朦朦朧朧的愛情就煙消雲散了嗎?可這不怪那個女孩呀,人家原是一盆火一樣上趕著,是你自己把門關死了的呀!那個女孩朝氣蓬勃又淚眼漣漣的形象又一次在他眼前閃過,讓他的心酸酸

地又暖暖地。他的臉一定泄露了他心底的秘密。皎皎問:“怎麼了。”“沒什麼。”他說。那個女孩已經結婚了。他打聽過,聽說很美滿。他再說什麼,不是很無聊

嗎?“將來一定會有一個很好的女孩子愛你的。要不然就太不公平了。”“是嗎?”他笑笑,“世界上哪兒有那麼多公平的事?一味追求公平還不

是自尋煩惱。”“那你追求什麼呢?”“我?我——但求心安吧。”“你這人太好了。”皎皎沉思了一下,又加重語氣說,“老天爺一定會讓

一個好姑娘走進你的生活的,對此我堅信不疑。”“但願如此。”郭冠又笑笑。話就說到這兒為止了。那時他心裏想過這個好女孩是什麼樣的了嗎?不知道。他接觸過的女孩子

太少。實在太少。隻有過那個生龍活虎朝氣蓬勃的女孩子,還有就是眼前這個嬌嬌怯怯卻又敏感多思、什麼都願意向他傾訴的好朋友了。

又是一年過去了。

皎皎不但仍然活著,而且活得越來越好。股骨腿骨轉移癌已全部消失。原發灶的胰腺癌已從5×7cm變成0.3×0.6cm,而且密度大為降低。用普通話說,也就是縮小變軟,完全消失已並非不可能,甚至隻是指日可待的事了。

真是奇跡呀!

醫務人員大為驚訝,把她的片子傳來傳去,對她本人問來問去。

皎皎一律笑吟吟地回答。說來說去還是那麼幾句話。

她的心不再狂喜地跳了,因為這本是她預期的結果。她隻是急著回家。這次回家,不僅是報告給媽媽和郭冠,還因為家裏又多了一個等她的人,一個至關重要,至親至愛的人——百庚。

是的,是的,他回來了。學成回來了。已回來一個星期了。

他原是要陪她來的。可是她不肯,兩年多重病的煎熬已使她害怕完滿。世界上不幸的人那麼多,上蒼一定不容許一個人過分完滿的。腫瘤醫院釋放一個“癌症嫌疑犯”都是天大的喜事,何況是一個晚期癌症患者的痊愈?如果這個人,又還年輕貌美,還有一個從國外剛剛學成歸來的未婚夫……

百庚笑她迷信,一定要陪她去。他說得也在理:我已經很對不住你了,嬌嬌,重病期間扔下你一個人獨自麵對死神。現在我回來了,怎麼能還讓你一個人去孤軍奮戰呢?請允許我,允許我和你一起去承受——無論是歡樂還是打擊。

她說不服他,但她又決心不讓他來。兩年了。兩年對於一個人,特別是一個日日夜夜麵對死神的重病人絕不是短時間。這段時間足夠使一個人產生很大的變化。百庚不知道,現在他的皎皎可有主意了,而且主意一經打定就很難更改。但是,也不是和人硬頂,而是會巧妙的迂回,巧妙的達到目的。

這次就是這樣,她說那好吧,不過我現在每天都得練功,是不是?這樣吧,我6點去練功,我現在已不需要每天4點起床、練6個小時了。隻要6點練到10點或9:30就行了。你看多幸福呀!百庚說是真幸福。那我陪你練功去吧!皎皎說:唉!6點天都大亮了還陪什麼勁兒?可惜你沒趕上起半夜趕五更冬練三九夏練三伏的日子。百庚說所以我歉疚深深,今天一定陪你去看結果呀!皎皎說那好吧,我去練功沒法子去買菜,要不你先買菜去吧!買完菜回家幫媽媽洗洗摘摘……怎麼樣?留洋回來還會洗嗎?會摘嗎?全忘了吧?

“怎麼會?”百庚說,“別小看人。那好,我去吧,也減輕一點你媽媽的勞累,這兩年可苦了阿姨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