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作家的靈魂(之三,之四,之五)
之三
當一個人丟失了自己的靈魂,當一個孩子把自己靈魂擺錯了位置,誰來拯救他的靈魂呢?
經曆了10年浩劫,青少年犯罪問題在中國比任何時候都更突出了。人們發現:比起20世紀50年代,被“打、砸、搶”扭曲了心靈的孩子竟有一種殘酷的破壞性!而“四人幫”的迫害不僅僅表現在失足的孩子身上,而且在教師隊伍的內部。生活變得複雜了,教育的難度增大了,孩子的世界與成人的世界密不可分地連在一起了。於是,不少人困惑:“孩子們還有救嗎?”“這個國家還有救嗎?”
20世紀80年代,麵對這個重大的社會題材,柯岩毫不猶豫地拿起了筆。30年前,年輕的詩人曾在工讀學校體驗生活長達兩年;30年後她重返舊地,她要挖掘潛藏在生活深處的答案。
對那些失去靈魂的孩子,作家充滿了真誠的愛:“因為他們是‘四人幫’成批製造的受到病蟲害的花朵,我們整個社會都要像工讀學校教師那樣擔負起教育、幫助的責任。一切正直的人都應該有這種責任感。”於是在《尋找回來的世界》中,我們真實地看到了那一個個獨特的被扭曲的靈魂的充滿苦難和邪惡的生活曆程中,作家是怎樣發現他們那埋在汙濁中的心靈的火花。在作家的筆下,一批具有高尚靈魂的共產黨人——工讀學校的教師們是怎樣幫助孩子們從精神上棄舊圖新、激濁揚清……
於是在《尋找回來的世界》中,我們找到了徐問、黃樹林、於倩倩那樣一大批拯救靈魂的人,我們也找到了“伯爵”、“銅鐵佛爺”那樣一大批找回自己靈魂的人。當《尋找回來的世界》這部長篇小說問世不久,即被改編為電視連續劇之後,它走進了每一個普通人的內心世界。人們終於明白了:“一個美好光明的社會不會輕易建成,要靠幾代人,甚至十幾代人去頑強奮鬥。邪惡不能僅靠一個人的力量去懲處,而隻有加入集體為真理而鬥爭的行列!”
不久前,在柯岩的書房裏,我又重讀了當年那些工讀生、失足青年以及他們的爸爸媽媽寫給柯岩的厚厚的來信,他們真誠地說“是作家幫助他們找回了自己,找回了孩子丟失的靈魂。”哦,誰說作家隻是寫作的人,她分明是拯救人類靈魂的醫生。但是能以自己的作品淨化別人靈魂的卻又不是一切人,而隻是具有高尚靈魂的人。
之四
當人們一腳邁進20世紀90年代的門檻,不知怎麼搞的,不少人互相調侃著:“活得沒勁呀!”、“真累啊!”有人說這是世紀末情緒籠罩下的必然反映。那時,我常常感到彷徨,好像做什麼都沒精神。於是我和丈夫常常拉著兒子去西山散心。望著遠處起伏疊嶂的山脈,心裏像起了霧一樣,穿行著無數世事:經商熱、出國潮、婚外戀、金錢夢、棄文從商……這一切該如何解釋呢?兒子和丈夫歡快地從山下跑到山上,再跑下來,再跑上去,兒子滿頭滿腦都是草屑,像一隻小刺蝟似的叫著、笑著……我從包裏抽了張報紙,坐著等待,呼啦一下,拽出了那本中篇小說集,這是柯岩老師昨天剛剛送給我的,今天走得急,它也被帶出來“爬山”了。這部中篇小說集《道是無情》,其中包括四部中篇。
很快《道是無情》這一篇看完了。《成就感》雖然不長,卻很耐看,也更吸引人。
《成就感》十分辛辣地刻畫了一位出國10年,而始終靠著做別人情婦度日的青年女子——碧姬的扭曲心態。碧姬的頭銜是總裁助理,但她什麼生意也
柯岩文集358
用不著做,也沒得可做。因為這頭銜不過是仰人鼻息的幌子。可是就像任何人都可以驕傲一樣,碧姬也有自己的“成就感”——這便是每每在回國之後,在親朋好友眼前硬充“大亨”,扮演成功者的角色。在美國,碧姬常常委屈地掉淚,情婦的地位使她抬不起頭,但回到上海她卻要裝出誌得意滿的派頭;在美國,碧姬是靠幾個“情人”老板的施舍度日,隻能算苟且偷生,但回到上海,她卻強顏歡笑展示每次回來新添置的裙裝,分發從跳蚤市場買來的小禮品。一個愛慕虛榮的人,一個人格分裂者,一個當代阿 Q,她給當代青年留下了太多太多的思索。
碧姬是活著的,但她的靈魂卑下。
作家為什麼這樣無情地揭開了人生的另一麵?為什麼要剖析一個卑下的靈魂?她從來是塑造美好靈魂的人啊!
驀然,我想起了不久前與柯岩一次長長的交談。那次我們說起了當代青年人久興不衰的“出國潮”。交談中,柯岩告訴我她女兒留學美國學教育,碩士論文寫的是如何教中國人學英文……不言而喻,這種專業選擇及感情意向都是為了回國教書。那時我的妹妹正在加拿大攻讀物理學博士,想法剛好和她女兒一模一樣,拿下學位一定要回國。我們談得融洽極了。於是我把心底的疑惑也和盤托出。對於妹妹的學成歸國,我周圍很多人都不理解,他們調侃著:“真愛國啊!”也有知心好朋友說:“混不下去了?幹嗎回國呀?”的確在許多人眼裏,國外就是天堂,在國外打工也比國內做學問強一百倍。柯岩用詢問的目光問我:“那你妹妹是怎麼想的?”是啊,妹妹是怎麼想的?從沒聽她講一句高調,她隻是說中國人在那邊人眼裏不過是三等公民。妹妹的同學有位留在了加拿大,嫁給了一個小業主,那同學學的專業是根本沒用了,她在那邊幫丈夫開店。還有的在那邊給人家看小孩,而在國內曾是一家有影響的大報的記者。留在外邊的人活的並不快活,而想出去的人卻不願意認識那並不美好的真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