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到黑沉沉的夜幕裏，以及星星蒼白的臉上，盡是繁露、哭泣和眼淚，它們究竟來自何方？
——地球，上古代詩人塔索吟唱
杜琳走進生活艙開始烹飪，她有些心不在焉，不是把土豆片切成塊，就是弄得滿地都是洋蔥和蒜末。她索性選擇了烹飪爐的“自動”模式，將食品一古腦兒地塞進爐膛裏。精衛6組今天隻好吃機器按照程序製造的乏味菜肴了。杜琳凝視著爐子，半晌，才拿起清潔器對付地上的食品垃圾。細小的汗珠不住從她額頭和鼻尖上冒出，而艙室裏的溫度和往常無異。這種情況以前還沒有發生過。
地板上已經幹淨如同鏡子，杜琳將清潔器的輸出管連接在排汙器上，長籲一口氣。
“你好像特別緊張。”她背後有聲音。
杜琳立刻轉過身，叫：“麥傑！”她不滿，“請你別在我背後說話。”
“你怎麼了？”麥傑伸手拭擦她額頭的汗水：“這兒並不熱。”
“我得節約糧食。”杜琳躲開他的手，“你來這兒幹什麼？”
“看看你需不需要一個能幹的助手幫忙。大家都餓瘋了。”
“如果機器能適應這個重力，那飯很快就好。”杜琳邊說邊扶著地板回到料理台前。
“想不到喬也有緊張的時候。”麥傑神情沮喪，“他說偷獵者都是些亡命之徒。”
“你要相信他的話。”麥傑金色眼睛裏的惶恐不安杜琳一定常常見到，她習慣性地握住他的手：“這不是風景旅遊。”
“我當然知道。我看了很多的資料。從我一上船開始，我就想做得像個樣子，別替出旅費的政府丟臉。我玩起命來也是條好漢。”麥傑將頭靠在杜琳肩膀上。女人的肩膀柔軟舒適。他聞著她發髻裏的幽香，很有些陶醉。“不能讓喬看不起。”
“你？你能保住自己就已不錯。”杜琳扶起麥傑的頭，“不過我記得你會使用武器。”
“我還會古老的地球武術。”麥傑比個動作。
“別提你的武術了。隻要你別給喬他們添亂，我就覺得很好了。”
“相信我，我這次會表現得像個英雄。”
“我不求你做英雄，我隻求平安。”杜琳歎息，“所有人都平安。”
照顧眾人吃過飯後，杜琳按照管理條例到控製艙對我進行檢查。她沒有發現吉祥進入這間艙室的痕跡。控製艙僅喬和杜琳有密碼權限，杜琳絕不會想到吉祥曾經來過。她喜歡一邊核查我的各個部件，一邊溫柔地和我說話。杜琳是一個特別細致的女人，的確很適合娶回家做太太。
“你的壓力值偏高了，我把安全防護閥的級別調低一點。”杜琳告訴我，“最近船上發生的事情太多。”
“一直有事情在發生。”我說。數據流開始加大，原來狹窄的邏輯通道一下子寬鬆了，我在電纜和生物光纖包圍裏的中央處理器溫度頓時降低了14個百分點。
“不，這回不一樣。澤澤，我覺得不安，”杜琳低聲說道，“總是無法心平氣和。”
“吉祥的病情目前很穩定。她不會有大事。”我勸慰她。
“如果她出事我也就不想活了。她是我全部的希望。”
“你不該這麼想，你的生活裏不僅僅隻有吉祥。”
杜琳唇邊綻放出一個淒涼的笑容：“除了吉祥，我還有什麼別的嗎？沒她我早就活不下去了。”
“對生活中的苦難我們隻能逆來順受。”我適時引用名言，“能活著就是幸福。”
“一次又一次遭受背棄、絕望、紛爭與不義，一次又一次目睹死亡而無法援手，承受這些痛苦的活著也是幸福嗎？”杜琳反問，情緒激動，她抱住頭：“我寧可去死，懷著善良的心願和美好的記憶赴那遙遠的天國長眠。”
“因為麥傑？”
“麥傑？他隻是我生活中的一個片斷。不，他還不能影響我。”
“那麼是畢維泰？”
“澤澤！”杜琳叫起來，“我說過不想聽到他的名字！”
“但是你無法排除對他的記憶，你為什麼不直麵現實呢？”
杜琳惶恐地望著我，捂住臉。我的壓力值開始升高，我預備看到她歇斯底裏地發作。但杜琳隻是顯現出一種憂鬱的表情，“都說他死了。可是，他怎麼會這麼容易就死呢？澤澤，他總能死裏逃生，化險為夷。他的生命力頑強得可怕。”
“他很特別嗎？”
“麥傑和他比起來簡直像個小醜。如果不是因為當時窮困潦倒，我無論如何也不會和麥傑在一起。那時候吉祥病得非常重，眼看著死神就站在她身後，而我也化掉了身上最後一塊錢。當時我隻能靠他了。”
“後來呢？”我用好奇觀眾的口吻問。
“麥傑很有錢，生活對於他就像一台演出，他渴望隨時會有新鮮的情節出現。我就是這樣的情節。他從未和我構想過未來，我知道他也不能。他隻是愉快地施舍，而我不顧羞恥地拿。後來這種關係終因他家人的幹預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