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恨麥傑嗎?”

“恨是因為有愛,我從沒愛過麥傑。”杜琳悠悠歎息,“我的愛情已經死亡了。”

這女人愁苦和哀婉的表情對我是個刺激,4號、9號和11號神經結運動發生了微小的紊亂。我不清楚愛情究竟為何物,但我了解這種欲望給人類所帶來的毀滅和創造。

“沒有愛情不等於沒有生活。”我繼續“勸慰”程序,在多次的學習中這個程序已經到了完美的程度。

“對於我,生活隻剩下吉祥了。澤澤,你不會明白我的感受。我看見麥傑的時候,就會想起那段流浪的日子,想起我用了多大的氣力才從畢維泰的影響裏掙脫,想起在梅裏亞森星所發生的一切。好的,壞的,快樂的和悲傷的,所有的事情就都一件件翻了出來。即便你不提,即便我想忘記,過去還是在那裏,永遠刪除不了。”

“你恨畢維泰嗎?”我的程序忽然給出了這麼一句不符合邏輯的問話。

杜琳憂傷的眼睛濕潤了,“曾經。”她輕輕,輕輕地說。

X-4299發來了新的資料,它用了一些曲折的手段潛入政府數據庫中,頗費氣力地從其它天區的秘密檔案裏搜索到畢維泰。“這是畢維泰的另一麵,我核實了,的確是一個人。”X-4299附言。

資料表明畢維泰是一個不折不扣的極端恐怖份子,121歲,4次上過星際反恐怖主義特別委員會的絕密通緝名單,曾是梅裏亞森星球反政府武裝的首領。梅裏亞森和平之後他就在宇宙間到處流竄,製造了不下數十起恐怖事件,其中比較有名的包括中央天區銀行搶劫案、4天區空間城劫持案、12天區運輸走廊伏擊案、15天區行政長官遇刺案等。起初畢維泰還以“民主自由,爭取弱小民族生存權”等口號為行動綱領,吸引了大批跟隨者;後期此人行動不再喊空洞的口號,而是以獲取巨額資金為目的,變成了一個徹頭徹尾的流氓強盜。畢維泰最後在布魯特出沒,那正是黃金激素身價上漲,睡豚被集體屠殺的年代。他參與了利潤豐厚的睡豚買賣,還是當地偷獵集團的頭目,在偷獵者之間的一場內訌中被殺死。

殘忍的偷獵者和被人尊崇的詩人,一個人怎麼會有如此迥異的兩麵?而且,他還曾經被一個善良的女人真誠地愛過。

人真是複雜,我永遠不可能搞懂他們。但是強盜與流氓又怎麼能寫出那些優美激情、充滿了對生活熱愛的文字?哪一種關於畢維泰的描述更接近真實?或者,畢維泰的麵目還不止如此?

我雖然是機器,可想到這裏也有點膽戰心驚了。我開始理解杜琳的感受,和畢維泰相處一定很不容易。那麼吉祥呢?她見過畢維泰嗎?她是不是畢維泰的女兒?

我開始擔心我的小姑娘了,從沒有人將一個孩子帶到精衛號上了。而一個孩子要比鸚鵡、貓狗等寵物更容易討得我的歡心。可是從沒有人考慮過我的情緒好壞,係統工程師們總認為我可以接受一切。不,就算是一台機器也不能無條件地接受一切指令,何況像我這樣的高智能巡航服務係統。

我喜歡吉祥,我和這孩子更容易進行交流。她的信任和依賴使我顯現出存在具有的巨大價值。而成年人則不能促進我的這種自我意識。對於成年人,我僅僅是一件工具,但對吉祥我是上帝。

吉祥已經離開了休息艙。“精衛號”上能有多大空間呢,我沒花什麼氣力就在底艙的一個死角裏找到她。小姑娘蜷縮在那裏的黑暗中間,蔫蔫地發呆。

我馬上根據星際娛樂協會提供的最新兒童玩具模板製造了一個電動玩偶――商人莫萊卡斑點,送到吉祥身邊。

“你好,小姑娘,你需要鬆餅嗎?”我的玩偶發出含糊不清的聲音,踱到吉祥腳邊。吉祥看了它一眼,不說話。

“小姑娘你需要桃酥嗎?”玩偶並不沮喪,仍然熱情地問。我將它的聲音調清晰,加上特別滑稽的語氣。

吉祥撥弄它一下。玩偶開始原地轉圈,並且掰著一個個手指頭背誦“九九乘法表”,它那副笨拙的神態終於將吉祥逗笑了。

“澤澤,隻有你對我好。”她和玩偶握手,歎口氣,“其他人都假惺惺。”

“杜琳很愛你。”我可不能讓小姑娘有這種偏執的想法,“其他人對你也很好。”

“什麼愛什麼好。我要睡豚都不肯,如果黃金激素可以治療我的病呢?他們再對我好也沒有對睡豚好。”

“這不一樣。”

“這有什麼不一樣?”

我無法向吉祥解釋人的道德標準如何支配和節製他們的行動,這樣會使我的處理器因邏輯混亂而過熱被燒毀,我冒不起這個險。

“你解釋不了是不是?哼哼,你也有解釋不了的事情。”吉祥嘲弄。

“我隻想讓你開心。”

吉祥放開玩偶,眼睛中隱隱有淚水閃動:“澤澤,你這白癡電腦,你根本不明白,我是永遠不會開心的。一個隨時都將死掉的人怎麼會開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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