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裏車書合會同,江南豈有別疆封?
提兵百萬西湖上,立馬吳山第一峰。
從此又為戰爭之端,幸而完顏亮旋遭弒逆之禍,中原方得平靖,所以當時有首詩道:誰把江南曲子謳?荷花十裏桂三秋。
那知卉木無情物,牽動長江萬裏愁。
話說高宗即位三十六年,日受西湖之樂,後來禪位於孝宗,退居德壽宮,稱為“光堯壽聖太上皇帝”。把這個憂勞辛苦的擔兒,交付與孝宗,一發得其所哉了。孝宗不是高宗之子,是太祖七世之孫、秀王之子。高宗無子,育以為子,初封普安郡王,後即帝位,能盡人子之道,極其孝敬。凡奉養高宗之事,無所不至。因高宗酷愛西湖之景,遂於湖上建造幾處園亭,極其華麗精潔。那幾處:聚景園清波門外 玉津園嘉會門外 富景園新門外集芳園葛嶺 屏山園錢湖門外玉壺園錢塘門外這幾處園亭,草木繁蔚,勝景天成。孝宗每每起請太上皇兩宮遊幸湖山,禦大龍舟,宰相諸官,各乘大船,無慮數百,那時承平日久,與民同樂,凡遊觀買賣之人,都不禁絕。畫船小舫,其多如雲。至於果蔬、羹酒、關撲、宜男、戲具、鬧竿、花籃、畫扇、彩旗、糖魚、粉餌、時花、泥孩兒等樣,名為湖上土宜;又有珠翠冠梳、銷金彩緞、犀鈿、漆窯、玩器等物,無不羅列,如先賢堂、三賢堂、四聖觀等處最盛。或有以輕橈趁逐求售者,歌妓舞鬟,嚴妝炫賣,以待客人招呼,名為“水仙子”。至於吹彈舞拍、雜劇撮弄、鼓板投壺、花彈蹴踘、分茶弄水、踏滾木、走索、弄丸、弄盤、謳唱、教水族飛禽、水傀儡、鬻道術戲法、吞刀吐火、煙火、起輪、走線、流星火爆、風箏等樣,都名為“趕趁人”。其人如蟻之多,不可細說。太上皇禦舟,四垂珠圍錦簾,懸掛七寶珠翠,宮姬女嬪,儼如神仙下降,天香濃鬱,花柳避其妍媚。太上命內侍買湖中魚鱉放生,又宣喚湖中買賣人等,內侍用小旗招引,各有賞賜。
那時有個宋五嫂,是汴京酒家婦人,善作魚羹,隨南渡來此,僑寓於蘇堤之上,賣魚羹為生。太上因是汴京故人,遂召到禦舟上訪問來曆,念其年老,因而淒然有感舊之思,遂命宋五嫂進其魚羹。太上食而美之,遂賜金錢十文、銀錢百文,絹十匹。自此之後,每遊湖上,必要宋五嫂烹的魚羹。因此杭人都來買食,其門如市,遂成富媼。有詩為證:
柳下白頭釣叟,不知生長何年。
前度君王遊幸,賣魚收得金錢。
太上每每好遊聚景園,以此處景致更勝於他處也。一日,禦舟經過斷橋,太上見一酒肆甚是精雅,中有素屏風,上書詞一首,調寄《風入鬆》道:一春常費買花錢,日日醉湖邊。玉驄慣識西湖路,驕嘶過、沽酒樓前。紅杏香中歌舞,綠楊影裏秋千。暖風十裏麗人天,花壓鬢雲偏。畫船載得春歸去,餘情付湖水湖煙。明日重攜殘酒,來尋陌上花鈿。
太上看了這詞,喜動天顏道:“這詞甚好,但末句不免酸寒。”因提禦筆改“殘酒”為“殘醉”二字,就問酒保道:“這詞是誰人所作?”酒保跪奏道:“是個窮秀才於國寶醉後所作。”太上實時宣召於國寶前來,賜與金花烏襆角頭,敕賜為翰林學士之職,即日榮歸鄉裏,驚動了天下。自此之後,歌樓酒館、庵院亭台粉壁之上,往往有文人才子之筆,也有文理欠通之人,假學東坡姓蘇,希圖君王龍目觀看、重瞳鑒賞,胡謅亂謅,做幾句歪詩句在上,臭穢不堪,隻好送與君王一笑而已。
太上一日駕幸靈隱冷泉亭,觀風玩景。寺中一個行者捧著茶盤,跪而獻茶。太上龍目一看,就問這行者道:“朕觀汝意度,不像行者模樣,本是何等樣之人,可為細說。”那行者叩頭泣奏道:“臣本嶺南郡守,得罪於監司,因而誣奏臣有贓私,廢為庶人,貧無以為餬口之計,隻得在此從師舅覓碗粥飯,以苟延殘喘耳。”太上甚是哀憫,道:“朕當與皇帝言之,複爾原官可也。”行者叩謝而退。太上過了十餘日,又幸靈隱寺,那人仍舊出來獻茶,還是本等服色。太上大驚道:“爾怎麼還在此間?”那人答道:“並不曾有恩命。”太上默然不悅,隨即起駕而去。次日,孝宗恭請太上、太後遊聚景園,太上也不言語,也不飲食,大有嗔怪之意。孝宗再三勸進飲食,太上隻是不理。太後道:“孩兒好意招老夫婦飲酒,卻為何大有不悅之意?”太上大怒道:“朕今年老,人不聽我說話。”孝宗驚懼,跪請其故。太上方才說道:“靈隱寺中行者,朕已言之而不效,使朕羞見其人。”孝宗答道:“昨承聖訓,次日便諭宰相。宰相說彼贓汙狼藉,免死已幸,難以複用。然此小事,明日一依聖諭便是,今日且開懷一醉可也。”太上方才言笑飲食。次日,孝宗臨朝,麵諭宰相,宰相還執前說,孝宗道:“昨日太上大怒,朕幾無地縫可入,就是大逆謀反,也須放他。”遂盡複原官,仍改一大郡。後數日,太上再往,那人已具冠服叩謝道:“臣已得恩命,專候聖駕到此。”遂叩頭謝恩而去。太上大喜,從此益隆於父子之情。
八月十八日,孝宗請太上、太後觀潮,先期命修內司在浙江亭兩旁抓縛席屋五十間,都用五彩繡幕纏掛。十八日清晨,早膳已完,禦輦、擔兒及內人車馬並出候潮門,簇擁而來,駕到浙江亭,好生齊整。太上吩咐從駕百官各賜酒食,並免侍班,從便觀看。百官各自分散,逐隊嬉遊。先前有澉浦、金山都統司五千人在下江,至是又命殿司新刺防江水軍、臨安水軍並行操演。軍船一帶雁翅般擺開,在於江口西興、龍山兩岸,共千餘隻。各軍都戎裝披掛,戈甲旗幟,耀日鮮明。管軍官在江麵上分布五陣,搖旗吶喊,飛刀舞槊,各船進退,如履平地一般,點放五色煙炮,滿於江麵,及煙收炮息,諸船盡藏,不見一隻。太上命管軍官以下一概賞賜。
那時自龍山以下,貴邸豪民,彩幕綿亙三十餘裏,挨肩迭背,竟無行路。連隔江西興一帶,也都抓縛幕次,懸掛錦繡,江麵之上,有如鋪錦一般。須臾,海門潮頭一點將動,那慣弄潮的,共有出色數人:啞八 畫牛兒 僧兒 留住謝棒其餘共有百餘人。這幾個當先率領餘人,手持十幅彩旗,直到海門迎潮,踏浪爭雄,出沒於波濤之中,並無漂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