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覺闍黎一念錯投胎(2 / 3)

那覺長老是個老實和尚,生平眼睛裏何曾看見那世上繁華富貴之事,如今終日在眼睛邊晃來晃去。一日,史丞相問覺長老道:“還是和尚好,還是我丞相府這般樣富貴好?”那覺長老看了這許多富貴,不覺動了一點塵凡之念,一時拿不住定盤星,失口說道:“丞相富貴好。老僧山中修行清苦,怎比得丞相這般富貴。”那覺長老是個久修行之人,時時有護戒神隨著,今見覺長老差錯著了魔頭,便向耳邊報道:“師父差了因果,我去也。”長老聽得說,吃那一驚不小,暗暗懊悔道:“此念一差,可惜二十五年工夫廢盡,今當墮落火坑矣。”遂急急忙忙別了丞相,歸於寺中,念兩句道:二十五年摸索,今朝一念差錯。

念罷,遂閉目而化去。史丞相正在家中飲宴,隻見覺長老忙忙的走入內室,史丞相立起身來迎接,早已不見了覺長者的蹤影。心中疑惑,即忙差人去寺中探看,方知道適才已圓寂了。史丞相即日第十三個夫人產下一子,史丞相明知是覺長老投胎,心中大喜,因此就取名為史覺,後來改名為彌遠。

史丞相從來無子,今虧得覺長老轉世與他做了兒子。但這一個筋鬥翻得不好,竟忘卻了前因。那聰明智慧自不必說,但生性一味歪斜奸險,殘忍刻剝,自小生於相府習慣了這些驕奢淫佚之事。又因丞相晚年得子,把他生性都驕養慣了,竟訓他不下。又倚著丞相之勢,絕無忌憚,專一以作惡為事。後來登第做官,極有惡才,人都服他,又都怕他,遂漸漸做到吏部侍郎。

那時正是寧宗之朝,奸臣韓侘冑專權。後來韓侘冑封了平原郡王,思量立蓋世之功,以為固寵之計,遂倡恢複之議,舉兵北伐,惹得金兵分道南侵,勢如破竹,宋兵大敗,死者不計其數。韓侘冑憂懼,遣使請和。金韃子不許道:“如要休兵,但把那個起釁的首級砍來與俺,俺就休兵罷戰。”韓侘冑大怒,用兵益急,蜀口淮漢之民,死者如山,中外憂懼,無可為計。那時寧宗的楊後嗔怪著韓侘冑,你道為何?楊後頗通書史,性極機警,始初還是貴妃,隻因寧宗的正宮恭淑皇後崩了,要立正宮皇後。那時寧宗還有一個曹美人,也有寵於寧宗。韓侘冑忌憚楊貴妃有機巧權術,不肯立他為後,要立曹美人為後;又因楊貴妃不守家法,私通了王瑜,遂禁絕王瑜不許通籍內廷。楊氏甚恨,遂使了一片心機,畢竟做了正宮,遂恨韓侘冑切骨,要報此一箭之仇。那史彌遠暗暗於內中打聽了這個消息,串通了關節,乘中外忿恨之時,遂上一本請誅韓侘冑。楊皇後正中機謀,從中力讚其事,遂下一道密旨,著史彌遠叫殿帥圍了侘冑私第,遂將韓侘冑登時殺死於玉津園,嗚呼哀哉了。

可憐一代奸臣,化作南柯一夢。

話說史彌遠除了韓侘冑,楊後大喜,就進史彌遠為丞相之職。那楊後聰明非常,文墨精通,嚐有《宮詞》數十首道: 瑞日瞳矓散曉紅,幹元萬國佩丁東。

紫宸北使班才退,百辟同趨德壽宮。

元宵時雨賞宮梅,恭請光堯壽聖來。

醉裏君王扶上輦,鑾輿半仗點燈回。

柳枝挾雨握新綠,桃蕊含風破小紅。

天上春光偏得早,嵯峨宮殿五雲中。

溶溶太液碧波翻,雲外梅台日月閑。

春到漢宮三十六,為分和氣到人間。

曉窗生白已鶯啼,啼在宮花第幾枝。

煙斷獸爐香未歇,曲房朱戶夢回時。

一簾小雨怯春寒,禁禦深沉白晝閑。

滿地落花紅不掃,黃鸝枝上語綿蠻。

上林花木正芳菲,內裏爭傳禦製詞。

春賦新翻入宮調,美人群唱捧瑤卮。

海棠花裏奏琵琶,沉碧深邊醉九霞。

禁禦融融春日靜,五雲深護帝王家。

後院深沉景物幽,奇花名竹弄春柔。

翠華經歲無遊卒,多少亭台廢不修。

天申聖節禮非常,躬率群臣上壽觴。

天子捧盤仍在拜,侍中宣達近龍牀。

水殿簾鉤四麵風,荷花簇錦照人紅。

吾皇一曲熏弦罷,萬俗冷冷解慍中。

繞堤翠柳忘憂草,夾岸紅葵安石榴。

禦水一溝清澈底,晚涼時泛小龍舟。

熏風宮殿日長時,靜運天機一局棋。

國手人人饒著處,須知聖算出新奇。

宮殿簾鉤看水晶,時當庚伏熾炎蒸。

翰林學士知誰直?今日傳宣與賜冰。

雲影低涵柏子遲,秋聲輕度萬年枝。

要知玉宇涼多少,正在觀書一夜時。

瑣窗宮漏滴銅壺,午夢驚回落井梧。

風遞樂聲來玉宇,日移花影上金鋪。

涼生水殿樂聲遊,釣得金鱗上玉鉤。

聖德至仁元不殺,指揮皆放小池頭。

涼秋結束鬥尖新,宣入球場尚未明。

一朵紅雲黃蓋底,千官下馬起居聲。

秋高風動角弓鳴,臂健常嫌鬥力輕。

玉陛才傳看禦箭,中心雙中謝恩聲。

思賢夢寢過商宗,右武崇儒治道隆。

總攬幹綱成治理,群臣臧否疏屏風。

用人論理見宸衷,賞罰刑威合至公。

天下監師二千石,姓名都在禦屏中。

家傳書法學光堯,聖草真行說兩朝。

天縱自然成一體,謾誇虎步與龍跳。

泛索坤寧日一羊,自從正位控詞章。

好生躬儉超千古,風化宮嬪隻淡妝。

擊鞠由來豈作嬉?不忘鞍馬是神機。

牽韁絕尾施新巧,背打星球一點飛。

宮槐映日翠蔭濃,薄暑應難到九重。

節近賜衣爭試巧,彩絲新樣起盤龍。

角黍水盤餖飣裝,酒闌昌歜泛瑤觴。

近臣誇賜金書扇,禦侍爭傳佩帶香。

一朵榴花插鬢鴉,君王長得笑時誇。

內家衫子新翻出,淺色新裁艾虎紗。

簾幕深深四麵垂,清和天氣漏聲遲。

中宮閣裏催繅繭,要稱新蠶作五絲。

歲歲蠶登麥熟時,密令中使視郊圻。

歸來奏罷天顏悅,喜阜吾民鼓玉徽。

小樣盤龍集翠裘,金羈緩控五花騮。

繡旗開處鈞天奏,禦捧先過第一籌。

話說楊後極有文才,因此專政,又因史彌遠與他除了韓侘冑心腹之疾,待他極其隆重,三日一小宴,五日一大宴。因此史彌遠出入宮闈之中,絕無忌憚,遂與楊後為亂。那宋朝家法極好,獨有楊後不守家法,有人作《詠雲詞》譏刺史彌遠道:往來與月為儔,舒卷和天也蔽。

因此史彌遠之勢愈大,無人敢惹。凡是史彌遠要做的,楊後實時準奏。楊後要做的,彌遠實時奉行。表裏通同,權勢熏灼。若是不中意的,輕則刺配沙門島、鬼門關,重則竟為刀下之鬼,誰怕你叫起撞天屈來!不要說他吐氣成雷,就是他放一個屁,也還威行千裏。那些奉承他的還要把這個屁頂在頭上,當道救命符彔;捧在鼻邊,隻當外國的返魂香;吸在口裏,還要咬唇咂舌,嚼出滋味。定要把這個屁自己接得個十分滿足,還恐怕人偷接了去,不見得男女孝順之心。以此威勢日旺一日,怎見得:一片虎狼之心,滿肚蛇虺之氣。刀槍劍戟,打就一付身軀。銼磨煆燒,煉成百般形性。眉毛皺處,日月無光;怒氣揮時,鬼神失色。滾滾頭落地,猶存談笑之形。轟轟血灑空,不見淒慘之色。十八層阿鼻地獄,團團圍得不通風。三千柄鬼頭刀,爍爍排成賽過日。猶如捉生啖死的狠羅剎,連頭嚼骨的鬼夜叉。

話說寧宗無子,選太祖之後貴和立為太子。那貴和太子不十分中意史彌遠。彌遠心生一計,因見貴和太子最好鼓琴,就費了數千金買了一個會得彈琴絕色的美人,暗暗進與貴和。貴和不知其中就裏,受了這個美人,異常寵愛。彌遠見貴和中了美人之計,就厚待那美人的父母,金銀彩緞珍寶不時饋送,買了他美人一家之心,就悄悄教美人打聽消息,凡有些動靜盡數傳報。貴和見楊後與彌遠打成一家,全沒些畏忌,心中甚是氣忿,把楊後與彌遠二人的私事都寫在桌上,就像帳目一般,一一記得明白。又寫道:“史彌遠當決配八千裏。”美人見了暗暗吃驚。一日,與美人觀看壁上畫的天下輿地圖,把手指著廣東、瓊崖二處,與美人道:“我明日登了位,斷然要把史彌遠這奸臣充軍於此地。”美人故意問道:“史彌遠無甚過失,怎生便要充軍於此地?”貴和道:“亂倫誤國賊臣,怎生饒得他過!”美人不敢做聲,隻得答應道:“是。”又常常稱彌遠為“新恩”,說異日不充軍到新州,便充軍到恩州去也。美人將此事細細來報與彌遠知道。史彌遠大驚,暗暗的道:“風不吹不響,樹不搖不動。人無害虎心,虎無傷人意。這樣光景,斷難兩存,不是他,就是我。一不做,二不休,定要廢了他,方才安穩,教他這太子做不成,‘無梁不成,反輸一帖’。”這是:明槍容易躲,暗箭最難防。

話說史彌遠要廢貴和太子之心,日日在念。他家中一個先生餘天錫,也是鄞縣人,生性質樸,彌遠極其敬重。餘天錫要回鄉去秋試,辭別彌遠起身。彌遠延入書房之中,趕開了左右,悄悄對餘天錫道:“皇子心性不純,不堪負荷重器。先生回到浙東,如有宗室賢厚之子,可密密訪來。此是朝廷大事,不可輕易,不可向一人麵前漏泄。”餘天錫領命而去,渡了錢塘江,來到紹興地分。有分教:假太子一朝謝位,真天子即日登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