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覺闍黎一念錯投胎(3 / 3)

你道那真天子是誰?就是理宗皇帝。他原是宋太祖十世孫燕懿王德昭之後希瓐之子。希瓐共有二子,長即理宗,名與莒;弟名與芮,就是度宗之父,家於紹興。父親希瓐早死,止有母親全氏在堂,家道貧寒,伶仃孤苦,不可勝言,同母親住於外公全保正家過活。那與莒自小生得堂堂一表,龍行虎步。兄弟二人,俱有富貴之相。又有算命先生說他兄弟二人之命貴不可言,因此全保正愛護這兩個外孫。那時與莒隻得十二歲,與芮十歲。一日秋天炎熱,與莒兄弟二人同走到河裏洗澡。忽然一陣雷雨起來,二人無處躲避,急急走到一隻船側邊避雨,早驚起了船中一個人。這人就是史彌遠家先生餘天錫,正在船中熟睡,忽然夢見兩條黃龍負舟,睡中驚醒,急急起來一看,隻見這兩個小孩子負在船側邊,心中大驚,問道:“你是誰家兒子?”兩個道:“我是趙家兒子,住在全保正家。”餘天錫急急叫他兩個起來,到於船中,與他些酒食吃了,待天雨住,同他兩個走到全保正家,問其詳細。全保正知是史丞相府中先生,不敢怠慢,即忙殺雞具酒奉款,教二子陪酒,因說道:“此吾外甥趙與莒、與芮也,係是宗室,曾有算命先生說他日後貴不可言。”餘天錫見這說話恰好與黃龍負舟之夢相符,就有心把些說話問這二子,二子對答詳明,並無差謬。餘天錫甚喜,酒罷相別。全保正率領二子直送到船邊而回。餘天錫回鄉秋試已畢,仍歸相府,就密密把這件事說與彌遠知。彌遠心中大喜,即日召與莒來一見。史彌遠善相,見與莒龍行虎步,果有帝王之相,遂留與莒在京,補為秉義郎之職,改名貴誠。因沂王無子,就立為沂王嗣子,升為邵州防禦使。

史彌遠因父親壽誕,遂於淨慈寺廣齋眾僧,與國子學錄鄭清之同登慧日閣,趕開了左右,悄悄對鄭清之道:“皇子不堪負荷,奈何!聞沂王嗣子貴誠甚賢,今欲擇講官,君其善訓導之。事成,彌遠之座位即君之座位也。然言出於彌遠之口,入於君之耳,若一語泄漏,吾與君皆遭赤族之禍矣。”鄭清之點頭敬諾。彌遠回府,就命鄭清之為沂王貴誠教授。鄭清之遂日日教貴誠讀書為文。又把高宗的禦書與他日日學習。後來鄭清之見史彌遠,便將貴誠的詩文翰墨呈覽,稱讚不容口。彌遠嚐問鄭清之道:“吾聞皇侄之賢已熟,大要畢竟如何?”鄭清之道:“其人之賢,更難盡述,然一言以斷之,總曰‘不凡’二字而已。”彌遠大喜。從此日日在寧宗麵前一味稱讚貴誠之妙,說貴和太子許多不好之處,思量要寧宗廢貴和而立貴誠。正是:計就月中擒玉兔,謀成日裏捉金烏。

後來寧宗患病,漸漸危篤,史彌遠先與楊後計較端正,楊後始初也還不肯,史彌遠遂把貴和寫在桌上之事一一說知。楊皇後大怒,立意要廢太子,便道:“廢了貴和,誰人可做?”史彌遠道:“沂王嗣子甚是賢良,有龍行虎步之相,此朝廷之福也。”楊後點頭應允。彌遠見楊後應允,就著鄭清之先與貴誠說知要立之意,貴誠默然不應。鄭清之道:“丞相以清之從遊之久,故使布腹心,足下一語不答,何以複命於丞相?”貴誠方才拱手,慢慢說道:“老母在紹興。”鄭清之登時把這話說與彌遠,彌遠一發歎其不凡,實時取他母親全氏居於沂府。寧宗崩後,彌遠在於宮中矯詔立貴誠為太子,登時著一班快行吩咐道:“今所宣是沂王府皇子,不是萬歲巷皇子。若少有差錯,汝等實時處斬。”一班快行喏喏連聲而去。

話說貴和太子在萬歲巷聞得帝崩,在那裏等候宣召,再不見來,心中甚是疑惑,到牆壁間伸頭伸腦,東張西望,打聽消息。隻見一般快行共有百餘人,飛也似跑過他府門首而去,卻不進來,心中甚疑。霎時間,又見這一班人簇擁一人而來,過其門首,那時天色昏暗,卻看不出,不知是何人,胸中慌張之極,又沒處打聽消息。那一班快行捧了貴誠到於宮中,見了楊後,行禮已畢。楊後拊其背道:“汝今為太子矣。”史彌遠實時引貴誠至於柩前,命貴誠舉哀。舉哀已畢,方才召貴和。那貴和見召,隻道召去做皇帝,心中甚樂,隨至宮門,那管宮門內監隻放貴和一人進去,左右從人一個不許放進。史彌遠也領了貴和到柩前舉哀。舉哀已畢,實時引出,卻叫殿帥夏震守著貴和。遂召百官立班聽讀遺詔,仍舊引貴和立於舊班。貴和大驚道:“今日之事,我如何還在此班?”當下夏震捉弄他道:“未讀詔書之前,當在此班,待讀詔書之後,方即位也。”貴和太子還隻道是真,欣欣有喜色。隻聽得鍾鳴鼓響,文武班齊,遙見殿上燈燭熒煌之中,已有一位頭戴冕旒、身披龍袍,端端正正登寶座、受南麵之尊了。貴和大驚失色。宣讀詔書已畢,兩下閣門官高聲宣讚,有百官拜舞,賀新皇即位。貴和不肯下拜,夏震把貴和背一把按將下來,不容你不拜。拜賀已畢,遺詔封貴和為濟南郡王,實時趕出朝門,不容稽遲,發一支兵送貴和居於湖州。果是:一著不到處,滿盤俱是空。

話說貴誠太子即了帝位,就是理宗,是南渡來第五朝天子,在位四十年。理宗無子,就立兄弟與芮之子,是為度宗,這是後話。兩龍負舟,都有證據。可見帝王自有定數,非可矯強。理宗即位之後,尊楊後為太後,一同聽政,封本生父親希瓐為榮王、母親全氏為國夫人。全保正一家榮貴,感史彌遠立己之功,凡事拱手以聽。那時史彌遠隻當是皇帝了。

話說貴和廢為濟王,居於湖州,鬱鬱不樂。那個彈琴的美人原是彌遠心腹,彌遠仍舊取了回去受用。過了幾時,湖州有兩個反賊潘壬、潘丙,說這濟王是個奇貨可居,一夜約會了一幹無賴之徒,手執槍刀器械,搶入濟王府中,口口聲聲說“舉義兵推戴濟王為帝”。濟王聞變,急急換了衣服,躲於水竇之中。不期被眾兵搜將出來,磕頭跪拜,稱為萬歲,一齊簇擁了到於州治之中。潘壬、潘丙叫眾兵士到東嶽行宮那裏取了一張貼金的龍椅,放在堂上,要濟王穿了黃袍,坐於那張龍椅之上。濟王號泣不從,眾兵把刀放在濟王項脖之上,濟王隻得應允道:“切不可傷太後與官家。”眾兵許諾。潘壬、潘丙假寫淮安將官李全一張榜文,掛於州門之上,稱兵二十餘萬,共舉義兵,推戴濟王即位。遠近震動。及至天明一看,不過是太湖中漁戶及巡司弓兵百餘人而已,有的有槍刀,有的沒槍刀,手中都執著漁叉、白棍。濟王知事不成,就與州將勒兵轉去,把這一幹人剿滅已盡。後來四處調兵前來殺賊,那賊已通殺完了。濟王驚懼,因此得病。史彌遠遣官來諭慰濟王,一壁廂命太醫院來看視,暗暗下了一帖不按君臣佐使的藥,霎時間,濟王九竅流血而死,嗚呼哀哉了。那濟王死得甚是可憐,冤魂不散,終日披頭散發,現形露體,作神作禍。彌遠恐懼,隻得把濟王來改葬,又作佛事超度。後來彌遠無人拘管,一發放肆,終日在於宮中與楊後飲酒取樂,外邊人通得知。又見濟王死得冤枉,滿城中播出兩句口號道:楊柳春風丞相府,梧桐夜雨濟王家。

楊柳者,楊後也。不好明白說出,故意作此隱語,以譏誚之。

那時彌遠手下共有“三凶”、“四木”在於要路,做他的爪牙。“三凶”是那個?

梁成大 莫澤 李知孝“四木”是那個?

薛極 胡榘 聶子述 趙汝述“四木者”,因四人名字都是木字,因此稱為“四木”。彌遠手下有了這“三凶”、“四木”,凡是賢人君子都一網打盡,貶的貶,竄的竄,死的死,誰人敢道一個不字?若是要做高官的,都要嗬脬捧屁,異常鑽刺,方得官爵。有個宗室氣忿不過,卻叫優伶搬演戲文,內中扮出一人,手拿一塊大石,用大鑽去鑽,那塊石頭再鑽不進,這個人歎道:“可惜‘鑽之彌堅’。”一人把這說的人打一下道:“你不去鑽‘彌遠’,卻來這裏鑽‘彌堅’,可知道鑽不進也。”彌遠得知此事,將這一班優伶盡數殺死,連這個宗室也都結果了。從此箝口結舌,不要說“彌遠”二字不敢犯,連“史”字兒也不敢道著了,竟成了一個盲聾喑啞的世界,豈不可歎!果是:還將冷眼觀螃蟹,看他橫行到幾時!

後封為衛王,威行天下,整整做了二十六年宰相。怎當得害得人多,冤魂日日纏身,被眾鬼活捉而去。人人聞之,無不暢快,都滴酒相賀。

彌遠死後數月,一日黃昏,家中聞得有敲門之聲,卻是丞相回家。妻子驚惶,隻見披頭散發,滿身流血,項帶鐵索鐵鎖。合家都道:“丞相怎生如此模樣?”彌遠眼淚直流,再三歎息道:“早知如此,悔不當初!我前生原是覺闍黎,隻因一念之差,誤投托於此地,昧了因果報應,作惡甚多,害人不計其數。又因濟王、楊後之事,今日在城隍處對證拷打,苦不可言。我因記掛家中,暫時回來一說,你們大家齊心學做好人,不可像我在日放心放意作惡,隻道神鬼不知,決無報應。誰知今日受這般苦楚,懊悔無及。我今別了你們,便到地府陰司受罪,永無出世之期,亦永無見你們之日矣。”遂放聲大哭一場。哭畢,索紙筆題詩一首道:冥路茫茫萬裏雲,妻孥無複舊為群。

早知泡影須臾事,悔把恩仇抵死分。

題詩已畢,便慌慌張張出門。舉家痛哭,送至門首,隻見牛頭馬麵,青臉獠牙,一群鬼使都立於門首,囚執了史彌遠,陰風陣陣,冷氣逼人,如煙如霧,如飛而去。舉家驚得跌跌撲撲,正是:若不是狠閻羅刑法千條,人隻道曹丞相神仙八洞。

遂大作佛事超度,亦何益乎?丞相人家那少錢財?若請了些和尚、道士便能滅罪超生,則人人落得作惡矣。況且那屍山血海上來的錢財,佛菩薩誰來受領!所以史彌遠在日,人都歎息道:“怎生覺闍黎做出這般行徑?”因作詩規諫道:

前身元是覺闍黎,業障紛華總不迷。

到此更須睜隻眼,好將慧力運金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