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卷商文毅決勝擒滿四(3 / 3)

話說成化爺的嫡母慈懿太後錢氏崩了,那時生母太後在上,不欲將錢太後與正統爺合葬,遂命司禮監傳旨,命大臣另議葬所。眾臣都不敢發言,獨商輅與彭時兩個開口道:“此是一定之禮,無可別議。梓宮當合葬裕陵,神主當涪廟。”內監夏時道:“錢太娘娘無子,又有疾病,怎生好入山陵?隻該另葬為是。”商輅、彭時兩個齊聲道:“太後母儀天下近三十年,為臣子者豈宜另議葬所。況且此事關係非小,一或乖禮,何以示天下後世乎?”夏時大聲道:“你們休得固執,此是太娘娘主意,怎敢抗違?”兩個又道:“雖是太後主意,臣子自當力爭,不可使上有失德。”夏時又大聲發話道:“你們抗違,隻怕明日體麵不好,休得懊悔!”說罷,忿忿而進,眾官都各麵麵失色,商輅二人道:“明日不可畏懼,斷要力爭。”次日,成化爺禦文華殿,召內閣各官麵諭道:“慈懿太後當如何?”彭時對道:“隻合依正禮行,庶全聖孝。”成化爺道:“朕豈不知依正禮行是好,但與太後有礙,故令爾等合議,務要處得合宜。”商輅對道:“外議洶洶,若不合葬,則人心不服,且於聖德有損。雖聖母有言,亦不可從也。”成化爺半日不言語,良久方道:“合葬固是孝,若因此失聖母之心,亦豈得為孝乎?”商輅二人都道:“皇上大孝,當以先帝之心為心。昔先帝待慈懿太後始終如一,今若安厝於左而虛其右以待後來,而兩全其美矣。”後來者,指太後也。成化爺雖未應允,而玉色甚和,絕無怒容。二人又道:“臣等意未盡,欲具本言之,乞皇上再三申勸聖母,以終大事。”成化爺把頭略點了一點。這日晚間,商輅二人具奏備言:“祔葬涪廟,所以體先皇篤夫婦之懿,昭今上全子母之情,斷不可有異議。”又謂:“夫有出妻之禮,子無棄母之道,此事關係綱常,不可有失,貽萬世譏議。”辭極懇切。成化爺內批,仍欲別尋葬地。商輅遂同彭時並禮部尚書姚夔,率領百官伏文華門,號哭不起,聲聞於內。成化爺方才感動,太後亦悟,即傳旨宣諭道:卿等昨者會議,大行慈懿皇太後合祔陵廟,固朕素誌。但聖母有礙,事有相妨,未即俞允。

朕心終不自安,再三據禮祈請,聖慈開諭,特賜允諾。卿等其如前議施行,勿有所疑。故諭。

商輅、彭時與各官遂呼萬歲而退。看官,你道這一件大禮,若不是二位狀元宛轉力爭,可不是陷君父於有過之地麼?有詩為證:

朝廷大禮事非輕,慈懿娘娘合葬成。

全賴大臣調護力,方知聖主藉賢卿。

成化爺欲建玉皇祠於宮中,商輅又力言其非禮,再三勸戒,因而遂止。

時萬貴妃有寵。弘治爺是紀貴妃所生。紀貴妃懷孕之時,萬貴妃得知大怒,將紀貴妃百般淩虐,百般下藥,要打墮身孕。誰知弘治爺是個聖主,當有十八年天下,自有鬼神嗬護,就像生鐵鑄母腹中的,怎生打墮得下?成化爺知萬貴妃妒忌,隻得托言紀貴妃有病,出居安樂堂,假說紀貴妃生了痞塊,並非身孕,瞞過了萬貴妃。一壁廂卻暗暗叫門官照管,遂生下弘治爺。紀貴妃乳少,內監張敏使女侍以粉餌哺之,百般保護。後來萬貴妃生了一子,立為皇太子,未及一年,患痘而死。萬貴妃後來亦竟無身孕。那時弘治爺年長六歲,張敏因厚結萬貴妃王宮內監段英,乘機轉說,萬貴妃大驚道:“怎生不早教我知道?”遂具服進賀,厚賜紀貴妃,擇吉日召皇子入昭德宮,次日遷紀貴妃於永壽宮。中外各官一喜一懼,喜的是立太子,懼的是尚有不可知之事,要請皇太子與紀貴妃同處,才脫虎口;又恐反因此激變,事在兩難。商輅因獨對奏上道:皇子聰明岐嶷,國本攸係,天下歸心。重以昭德宮貴妃撫育保護,恩逾己出;百官萬民皆貴妃賢哲,近代無比,此誠宗社無疆之福也。但外議皆謂皇子之母因病別居,久不得見,揆之人情事體,誠為未順。伏望敕令就近居住,皇子仍令貴妃撫育,俾朝夕之間,便於接見。庶得遂母子之至情,愜朝野之公論。

商輅這一本奏進,遂立為皇太子,方保無虞。有詩為證:

∫朝弘治聖明君,誰是攜持保抱群?

內臣張敏外商輅,國本無虧天下聞。

後來紀貴妃薨了,商輅又引宋仁宗之母李宸妃故事,遂殯殮都如皇後之禮。十三年,升吏部尚書兼謹身殿大學士。那時汪直新坐西廠,威勢洶洶權同人主,害人無數,滿朝文武百官畏之如虎。巡邊之時,都禦史盡戎裝披掛,直至二、三百裏之外迎接,望塵跪伏,等候馬過,方才走起。若駐館驛之中,便換小帽一撒,趨走唯喏叩頭,無異奴婢。所以當時有謠道:“都憲叩頭如搗蒜,侍郎扯腿似燒蔥。”商輅遂奏汪直十罪,並奏百戶韋瑛、王英道:陛下委聽斷於汪直之一人。而汪直者,轉寄耳目於群小。汪直之失,雖未為甚,而韋瑛、王英同惡相濟,擅作威福。官校捉拿職官,事皆出於風聞,暮夜搜簡,無有駕帖;或將命婦剝去衣服,用刑辱打,被害之家,有同抄紮。人心洶洶,各懷疑畏。如兵部尚書項忠當早期鼓響伺候之時,汪直令校尉就左掖門下呼叫項忠不得入朝。朝罷,被校尉擁逼而去。其欺淩大臣如此。使大小臣工各不安於其位,商賈不安於市,行旅不安於途,庶民不安於業,太平之世,豈宜有此腹心之患?

成化爺看了這本大怒道:“用一內臣,怎生便係國家安危?”命司禮監懷恩傳旨責問。商輅正色答道:“朝臣無大小,有罪都該請旨收問。他敢擅抄紮三品以上京官。大同、宣府是京師北門,守備不可一日缺,他敢一日擅自擒械數人。南京根本重地,留守大臣他敢擅自收捕。諸近侍他敢擅自改易。此人不去,國家安乎危乎?”那懷恩是個大聖大賢之臣,知汪直倚勢作威,害人無數,遂將此言密密稟與成化爺。成化爺大悟,即將韋瑛、王英充軍,汪直革職到於南京而去。從此朝野肅清,天下太平,商輅、懷恩二臣之力也。

那懷恩果係大聖大賢之臣,千古罕見,妙處不能盡述。當時成化爺寵著一個僧人,名為繼曉,通於藥術。成化爺試其術有應效,遂賜予無算,恩寵無比。成化爺嚐以手撫其肩,繼曉即袖禦手於衣袷間,見客止用一手為禮,因此恃恩放肆,無惡不作。忠臣刑部主事林俊要斬繼曉,奏妖僧繼曉猥挾邪術,惑亂聖聰。成化爺大怒,下林俊於獄中,要將殺死。懷恩叩首諍道:“自古未聞有殺諫官者。我洪武爺、永樂爺時大開言路,故底盛治。今欲殺諫臣,將失百官心,將失天下心,臣不敢奉詔。”成化爺大怒道:“汝與林俊合謀訕我,不然安  知宮中之事?”說罷,便將禦硯擲將過去,懷恩以首承硯不中。成化爺又將禦幾推仆於地,懷恩脫帽解帶,伏地號泣道:“臣不能事陛下矣。”成化爺命扶出東華門。懷恩叫人對鎮撫司典詔獄的道:“你們合謀傾害林俊,林俊若死了,你們亦不能獨生!”遂徑歸臥家中,道“中風矣”,不複起視事。成化爺心知其忠,命太醫救治,不時遣人看視,林俊方得不死。後林俊做到兵部尚書,剿平流賊有功,為當代名臣,皆懷恩力救之所致也。其愛護忠臣不顧性命如此。

後又有個章瑾,以寶石貢進,謀為錦衣衛鎮撫,命懷恩傳旨。懷恩道:“鎮撫掌天下之獄,武臣之極選也。奈何以貨得之?”成化爺怒道:“汝違我命乎?”懷恩道:“非敢違命,恐違法也。”成化爺隻得命他人傳之。懷恩私自說道:“如外廷有人諫諍,吾言尚可行也。”那時俞子俊為兵部尚書,懷恩對他道:“汝當執奏,我從中讚之。”俞謝不敢。懷恩浩然歎息道:“我固知外廷之無人也。”其剛正守法如此。

時都禦史王恕,屢屢上疏論事,言甚切直,不怕生死。懷恩歎道:“天下忠義,斯人而已。”懷恩亦知商輅是個鐵錚錚不怕死的好漢,遂深相敬重,朝廷大事,每每相計而行。凡所做的事,都是有利於朝廷、有益於生民之事。真“宮中府中,合為一體”也。商輅後加少保,馳驛而回,在林下逍遙共十餘年,活至七十三歲,無疾而終。後贈太傅。我朝賢相,稱商輅為第一,其餘都不能及。他在朝廷,筆下並不曾妄殺一人,所以子孫繁盛,亦是陰德之報。在朝唯與於謙、項忠、彭時、姚夔、林俊、王恕、金英、興安、懷恩、張敏數人相好,蓋忠臣識忠臣、好漢識好漢也。他兒子名良臣,做翰林侍講。商輅生平:二十二歲中解元,三十二歲中會元、狀元,三十四歲以修撰入閣,四十一歲卸兵部侍郎而回。回來十年,五十歲又入閣,六十歲做了少保而回。在內閣共十八年,回來又享了十餘年清福而死,道德聞望,一時並著,豈不是一代偉人!史官有詩讚道:

大節純忠是許觀,三元端不負三元。

三元更有商文毅,一代芳名萬古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