蟾宮此昔謫仙人,夜靜風生幽穀春。
勝會未逢先有夢,良情已洽更加真。
事如人合皆天合,莫遣真心幻愛心。
滿祝姮娥歸闕去,桂花好把一枝分。
羅慧生詩完,女子擊節歎息道:“真天才也,不負為君之妻矣。”羅慧生便邀他入帳共寢。女子道:“妾亦有句奉和,”也隨筆續一首道:
他時金屋貯佳人,不識淇園別有春。
坐後猶疑朱戶夢,燈前認取墨花真。
柳條始拂東風困,葵萼終堅赤日心。
先臘孤芳和靖見,清香更許屬誰分。
詩完,羅慧生再三歎道:“佳而且捷,豈非佳人也哉!”兩人淫興如狂,雙雙攜手,入於幃帳之中。這場風流,非通小可。但見:怯怯嬌姿,未諳雲情雨意;纖纖弱質,那禁露折風吹。始初似稚柳籠煙,在若遠若近之際;繼之如殘花著雨,在欲低欲墜之間。星眼微嗔,幾番開而複閉;柳腰乍轉,頃刻定而還搖。絮絮叨叨,說的是知心知趣之話;翻翻覆覆,做的是快情快意之圖。
話說羅慧生與女子顛鸞倒鳳了一夜,那羅慧生就像吃了久戰不泄之丹,係了金槍不倒之藥的一般,再不泄漏,直到五鼓,方才興闌。女子不覺失聲叫道:“噫,五百年工夫,壞於今夕矣。”羅慧生問道:“怎麼緣故?”女子道:“君隻道妾果是方氏女乎?”羅慧生道:“然則汝為誰家女子?”女子道:“妾非人也,乃深山之老狐也。妾煉形以求仙,始初吐故納新,晝伏深林以吸其氣,夜走高山之頂,吞月華,飲天露,繼則廣彩諸人之精以加益焉。凡彩男女之精,俱於夢寐之中得之,前見郎君與方氏女門首相會兩次,彼此俱屬有情,所以夜間特來幻惑君身,冀彩君之精,以助我修煉之資。不意君精牢固,夢寐之間,竟不可得。故複變成方氏女子,親身引誘。不意君精神強旺,堅閉已甚,適君之陽方施,而妾已不覺陰精漏溢。俗語道:”無梁不成,反輸一帖。‘此之謂矣。今妾已懷娠,他日生子,則妾身死,而五百年苦身修煉之仙業毀矣,豈非天之絕我哉?“說罷,大哭不止。羅慧生亦覺噓欷。女子道:”妾與君誕生一子,亦是宿緣,勿以妾為異類而有厭穢之心。方家女子甚是賢惠有德,妾當托夢與彼父母,以成就君之姻事,異日方氏撫字我子,當如親兒也。“說罷,遂欲起身作別而去。又道:”去此十四月,明年十月矣。是月十五日巳候,妾當誕育子於靈隱山上之塔後。君幸念我今日之情,勿嫌異類,收瘞妾屍,葬於土中。此子是君之骨血,可為收取,付與方氏撫養成人。此子異時必成進士。進士錄中可書母名曰令狐氏。妾雖在九泉之下,亦感德也。至囑至囑。“說罷,大哭而去。羅慧生亦甚是不忍。
那狐精果然於夢中變成九天玄女,五色霞光燦爛,吩咐方氏父母道:“汝女與羅慧生有宿世之緣,應為夫婦,當有貴子降生,不得違吾法旨。”道罷,駕雲而去。方氏父母信以為真,隻道是真正是九天玄女下降,怎敢有違?羅慧生隨叫媒人到方家議親,父母頗信夢中之言,一說一成,遂嫁與羅慧生,倒賠妝奩,極其華麗,合巹之夕,喜不可言。燈下細看女子模樣,宛似前日狐精一毫無二,慧生不甚驚異,將前緣後故,一一對女子說知。女子大怒道:“以吾深閨守禮之女,幾同桑間淫奔之婦,幸爾敗露,不然吾為妖狐所汙,受累多矣。”慧生道:“妖狐雖有害於爾,亦有助於爾,為我結百年鸞鳳姻緣,亦非細事。況且說爾甚是賢惠有德,欲以己子奉托,亦豈可謂無情者哉?”女子方才釋然。正是:雪隱鷺鷥飛始見,柳藏鸚鵡語方知。
話說羅慧生與女子成親之後,甚是相得。女子果然賢惠有德,不虛妖狐之稱。不覺光陰似箭,看看到了明年,是日羅慧生急急到於西湖靈隱塔後,未至數步,果然聞得小兒啼聲,急走至前,但見鮮血淋漓,嬰兒啼哭於血中,一狐死其側。仍有一首詩題於紙上,墨漬猶新。那詩道:君不見天地有成毀,萬物亦難留。我盼仙煉資人益,不道之人反吾收。我思蛻凡骨,淩駕天衢遊,滄桑與蓬島,來往應同休。此事於今良已矣,依然枯骨葬荒丘。五百精英萃一子,明時卻預登瀛州。賢書標母令狐氏,贏得聲名遍九州島。
羅慧生見之大哭,遂抱狐體埋葬於山後,抱了兒子而歸,與自己麵貌一毫無二。果然方氏愛如己出,撫養成人長大,教他讀書,聰明無比,弱冠遂登科第,官至翰林學士。後亦敕葬其母,盡人子之道,春秋祭祀不絕,題其墓曰“精靈塚”。此係杭城老郎流傳。有詩為證:
假作精英幻慧生,有情有意笑相迎。
子生特欲標名姓,何事妖狐酷好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