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須當惜,金魚更可憐。
勸人宜買放,時有老龍焉。
話說那金色鯉魚之中,時有神龍變化,就如那孫思邈因救了金色鯉魚,後來遂證神仙之位。又有一個書生因井中打水,打上一尾金色魚,遂殺魚做羹醒酒,是夜忽天上降下一尊金甲神,立於庭中道:“上帝以子擅殺龍王,功名富貴壽算克減已盡。”書生因此遂死。楊廉夫救了這金色鯉魚,也不在話下,後自有應。
泰定年間,楊廉夫以《春秋》登進士第,做赤城知縣,後轉錢清、海鹽知縣,做到江西等處儒學提舉。但生性一味剛直,不肯苟且求合於人,兼之素有才子之名,一發人多忌刻,以此不得直伸其誌。適值元末紅巾賊起,四方都有幹戈,楊廉夫歎息道:“天下亂矣,做官何為?”遂棄官而歸。那時隻得四十歲,遂遍遊天下名山勝景,登天目、霅溪、九龍山,涉洞庭縹緲七十二峰,東抵於海,登小金山,遍窮山水之趣。嚐說道:“天地間的山水,此是從來第一部活書,人不讀這部活書,卻去讀那幾句紙上的死書,怎生有益?”素愛西湖山水之美,挈妻子住於吳山之鐵崖嶺,遂號為“鐵崖”,人都稱為楊鐵崖先生。種綠萼梅數百株於其上,建層樓積書數萬卷,日日在西湖遊玩,無春無冬、無日無夜不窮西湖之趣,竟似西湖水仙一般。因賦《西湖竹枝詞》道:
蘇小門前花滿株,蘇公堤上女當壚。
南宮北使須到此,江南西湖天下無。
鹿頭湖船唱赧郎,船頭不宿野鴛鴦。
-郎歌舞為郎死,不惜真珠成鬥量。
家住西湖新婦磯,勸郎不唱《金縷衣》。
琵琶元是韓朋木,彈得鴛鴦一處飛。
湖口樓船湖日陰,湖中斷橋湖水深。
樓船無柁是郎意,斷橋無柱是儂心。
病春日日可如何?起向西窗理琵琶。
見說枯槽能卜命,柳州巷口問來婆。
小小渡船如缺瓜,船中少婦《竹枝歌》。
歌聲唱入箜篌調,不遣狂夫橫渡河。
勸郎莫上南高峰,勸儂莫上北高峰。
南高峰雲北高雨,雲雨相催愁殺儂。
石新婦下水連空,飛來峰前山萬重。
不辭妾作望夫石,望郎或似飛來峰。
望郎一朝又一朝,信郎信似浙江潮。
浙江潮信有時失,臂上守宮無日消。
楊廉夫這《竹枝詞》傳播出去,一時文人才士倡和的共數百家之多。還有錢塘女士曹妙清、張妙淨,吳郡薛蘭英、惠英姐妹二人,都賦竹枝詞奉和,詩詞傾動天下,抄寫傳誦的紛紛,遂刻板成集,西湖因此紙價頓貴。
楊廉夫極有聲色之癖,嚐娶三妾,一名柳枝,一名桃花,一名杏花,這三個妾都有姿色。他那姓蔣的門生也中了甲科,成其名士,因先生有聲色之癖,常要買個絕世美人以備灑掃。恰好廣陵人攜一個美人來,姿色無比,兼且長子詩詞,妙於歌舞,索價千金。那門人道:“此閨閣中之鍾子期也,不買與先生卻買於誰?”遂以千金買之,送與楊廉夫為妾。
楊廉夫一看,與這三妾果自不同。但見:目如秋水,色似明霞。兩鬢烏雲染成,雙靨桃花生就。口中含兩行白璧,唇上襯一點瓊瑛。
春筍纖纖,無情參玉版;金蓮窄窄,有意踏香塵。若耶人遇若耶人,西湖子憐西湖子。
楊廉夫看這美人出色,因賦《西湖竹枝詞》,就取名為“竹枝娘”。這竹枝娘伏事楊廉夫極其勤敏,與這三個柳枝、桃花、杏花甚是相得,又絕無一點專寵之念,因此這三個愛他如姐妹相似。竹枝詩詞之餘,又好做那奇巧女工,在手指上結成方錦,五色炫爛,眾人都以為奇。竹枝道:“這何足為奇?若是龍宮錦繡用冰蠶絲織成,水火不能壞也。”眾人道:“世上有此,亦為奇矣,況龍宮乎?”
楊廉夫精於音律,曾遊洞庭山中。緱氏掘地得一塊古莫耶之鐵,鑄為笛,長一尺九寸,上鑄九竅,其聲非常清越。緱氏遂將此笛獻與楊廉夫,楊廉夫甚喜,因改號為“鐵笛道人”。每每夜靜月明吹將起來,真有穿雲裂石之聲。楊廉夫嚐對竹枝道:“爾亦能吹此笛否?”竹枝道:“妾雖能,然不敢吹。”楊廉夫道:“怎生不敢吹?”竹枝道:“妾聞笛有《君山古弄》,海可養,蛇龍可呼,不可輕易奏也。”廉夫道:“你既知《君山古弄》,必能奏此曲,試為我一奏,何如?”廉夫再三強之,竹枝隻微笑而不言。從此載了這四個美姬到處遨遊,廉夫吹笛,四姬應聲而舞,風流之名徹於都下。他一個相好朋友葉居仲寄首詩道:
道西湖載酒還,飛瓊弱翠擁歸鞍。
可無私夢登金馬,剩有春聲到玉鑾。
異國頓消鄉井念,小堂新作畫圖看。
野人未納彭宣履,獨向清溪把釣竿。
隻因楊廉夫負了冠世的才名,看人不在眼裏,凡是做那張打油詩句的人,楊廉夫都把他做奴仆一般看待。遂人人懷忿恨之心,個個起嫉妒之意,因他縱情聲酒,故意做首口號取笑他道:竹枝柳枝桃杏花,吹彈歌舞撥琵琶。
可憐一代楊夫子,化作江南散樂家。
楊廉夫聞之,也全不在心上道:“此等人亦何足與語,隻當驢鳴犬吠而已。”不覺光陰似箭,日月如梭,竹枝伏侍楊廉夫已經十四年,異常聰明,異常小心,一旦無疾而終。死之日,有白氣一道從頂門而出,貫於碧空之間,久而方散。眾人都以為異,方知不是尋常之人。廉夫不勝歎息,遂葬於西湖之上。正是:世間好物不堅牢,彩雲易散琉璃脆。
話說竹枝死後已經三年,楊廉夫八月中秋因荷豔桂香,月光如洗,水天一色,遂倚闌吹笛而歌道:小江清,大江清,美人不來生怨愁。吹笛水西流。
又歌道:東飛烏,西飛烏,美人手弄雙明珠。幾見烏生雛。
楊廉夫歌畢,心中甚是不樂,想起竹枝死經三年,竟無知音之人,不覺悶上心來。忽然見一個青衣童子走上船來稟道:“恩主有請。”楊廉夫並不相識,問道:“怎 生稱為‘恩主’,汝主還是何人?”童子道:“請恩主前行,便知端的。”童子在前引路,廉夫隨步而行。行至一處,竟如王者宮殿,門首都是錦衣花帽之人,童子先入宮門去稟。妾時間,鼓樂喧天,開門迎接,走出二位龍王來迎。怎生打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