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朝博物東方朔,淹灌經書張茂先。
第七車人知浴女,傒囊元緒恪知焉。
從來我孔夫子極其博物,無所不知,次則鄭國子產,稱為博物君子。漢朝有東方朔,他原是神仙,所以奇奇怪怪之事無不知道。漢武帝之時,外國有獻獨足鶴者,東方朔道:“此非獨足鶴也,《山海經》之所謂‘畢鸞’也。”武帝一日宴於未央宮,忽聞有人說話道:“老臣冒死自訴。”但聞其聲,不見其形,尋覓良久,梁上見一老翁長八九寸,麵目頳皺,須發皓白,柱杖僂步,甚是老耄。武帝道:“叟何姓名,居於何處,有何病苦而來訴朕?”老翁緣柱而下,放杖稽首,默而不言,因仰頭視殿,俯指帝足,忽然不見。帝召東方朔問之,方朔道:“此名為‘藻廉’,乃水木之精也。夏巢幽林,冬潛深河,陛下頻年造宮殿,斬伐其居,故來訴耳。仰頭看殿而俯指陛下足者,足於此也。願陛下宮殿足於此也。”武帝因此停止工役,後幸匏子河,見前老翁及數人絳衣素帶,各執樂器,為帝奏樂作歌。又獻帝一紫螺殼,其中有物,狀如牛脂。帝問道:“此是何物?”老翁道:“東方生知之。”帝曰:“可更以珍異見貽。”老翁命取洞穴之寶,一人投於淵底,得一大珠,徑數寸,明耀絕世。老翁等遂隱,帝問方朔:“紫螺殼中何物?”方朔道:“是蛟龍之髓,以傅麵,令人好顏色,又女人在孕,服之產之必易。”後果有難產者,試之立效;以塗麵,果然悅澤。帝問:“此珠何以名洞穴?”方朔道:“河底有一穴,深數百丈,中有赤蚌,蚌生珠,因名洞穴。”武帝幸甘泉宮,經過長平阪,見有蟲如盤覆於地,色如生肝,頭目口鼻皆具。問於東方朔,方朔道:“此蟲之名為‘怪哉’,昔時將無罪之人拘係,仰首歎恨道‘怪哉怪哉’,是怨憤之氣感動上天所生也。此地必秦獄處。”即按地圖,果如其言。帝又問:“何以消之?”對道:“積憂者得酒而解,以酒數鬥浸之當消。”於是取蟲置於酒中,果然消化。
晉朝尚書張華。字茂先,性好讀書,徙居之時,載書三十乘。博物洽聞,世無與比。武庫中封閉甚密,其中忽然有隻雉雞,晉帝甚以為異。張華道:“武庫之中安得有雉?此必蛇所化也。蛇能化雉。”試觀雉側,果有蛇蛻,方知是蛇所化。吳郡臨平山崩,出一石鼓,捶之無聲。帝以問張華,張華道:“可取蜀中桐木刻為魚形,叩之則鳴矣。”於是如其言,果聲聞數裏。陸機嚐餉張華以魚鮓,那時賓客滿座,張華發器便道:“此龍肉也。”眾人都未之信。張華道:“汝輩不信,試以苦酒濯之,必有奇異。”果澆以苦酒,便有五色光起。陸機遂問鮓主:“此魚何自而來?”鮓主道:“此魚非從水中得來,園中茅積之下,忽然得一白魚,形質異常,因以做鮓,見其味美,遂以相獻。”眾人方知其果龍所化也。張華望見鬥牛之間嚐有紫氣,知是寶劍之精上達於天。察其氣在豫章之豐城獄中,遂補雷煥為豐城令。雷煥到豐城掘獄屋基,入地四丈,得一石函,光芒射人,中有雙劍,並刻題一曰“龍泉”,一曰“太阿”,其夕鬥牛間氣遂不複見。雷煥留一劍自佩,以一劍送與張華。張華細看劍文,知有二劍,寫書與雷煥道:詳觀劍文,乃幹將也,莫邪何複不至?雖然,天生神物,終當複合。
雷煥看書,方知張華之不可欺也。後張華死,兩劍都化為龍而飛去。有一種燃石,出瑞州高安縣,色黃白而疏理,水灌之則熱,置鼎於其上,可以熱物。雷煥入洛,持以示張華,華道:“此燃石也。”晉惠帝時,有人得鳥毛,長三丈,以示張華。張華慘然不樂道:“此海鳧毛也,出則天下大亂。”洛下山上有一洞穴,其深無底,有一婦人要謀死丈夫,將丈夫推墮此穴之中。其人自分必死,行走數裏,漸漸明亮,其路漸大,別是一個洞天。見有宮殿人物,共是九處,其人如神仙之狀,身長數丈,衣羽衣,至最後所到之處,見仙人在樹下奕棋。此人饑餓,告訴以仙人墮落之故,並說腹饑求食之意。仙人指庭中柏樹下一大羊,其羊大如人間之羊,令跪於地,捋羊之須,每一捋得珠一顆,三捋共得三珠,教這人將這第三顆珠吃了,餘二珠仙人收取。這人服珠之後,便覺不饑,仙人另指一穴,命其尋穴而出,卻是交州地方。人問張華,華道:“此地仙九館仙人也,仙人為九館大夫。大羊非羊也,名為‘癡龍’。第一珠食之壽與天齊,第二珠食之延年,第三珠食之不饑而已。”其博物如此。
那知浴女的是張寬。漢武帝時,張寬為侍中,從漢武帝祀甘泉,行至渭橋。武帝見一女人浴於渭水之中,其乳長至七尺,武帝怪而問之。女人道:“後第七車中張侍中知我。”言畢不見。那時張寬在第七車中,對道:“此天星主祭祀者,齋戒不潔,則女人星見。”武帝甚以為奇,而心服焉。
那識傒囊的是吳國諸葛恪。諸葛恪同僚屬出獵於駒驪山,在句容縣東北,見有物如小兒,伸手引人。諸葛恪令人移去故地,實時而死。僚屬問此是何物,恪道:“此事在《白澤圖》,曰:”兩山之間,有精如小兒,名曰傒囊‘也。“那時有人入山,見一大龜徑尺,其人擔之而歸,欲獻與吳王。夜宿於越裏,泊船於桑樹下,將龜縛於船頭之上。夜半桑樹忽作人言,呼那龜的名號道:”元緒元緒,你何為在此?“龜也口吐人言道:”我被無知之人拿來拘係,方要獻與吳王,有烹煮之苦。雖然如此,就盡南山之薪,其如我何哉!“桑樹道:”你雖然如此,但諸葛恪博物,必致相苦,倘求與我一樣之徒來奈何你,你卻怎生逃避?“龜也稱桑樹的名號道:”子明子明,勿要多說,恐禍及於你也。“桑樹遂寂然而止。其人一一聽得,大驚,將龜獻於吳王。吳王果命煮之,焚柴萬車,龜活如故。吳王問諸葛恪,恪道:”煮以老桑樹乃熟,須得千年之桑方可。“獻龜之人遂說夜間桑樹化作人言,與龜一對一答之故。吳王就叫獻龜之人砍那株說話的桑樹來,果然一煮便爛。至今烹龜必用桑樹,野人遂呼龜為”元緒“焉。所以當時道:老龜煮不爛,貽禍於枯桑。
看官,在下這一回怎生說這幾個博物君子起頭?隻因唐朝兩個臣子都是杭州人,都一般博物洽聞,與古人一樣。隻是一個極忠,一個極佞;一個流芳百世,一個遺臭萬年;人品心術天地懸隔,所以這一回說個“熏蕕不同器”。那熏是香草,蕕是臭草;熏比君子,蕕比小人。看官,你道那熏是何人?是褚遂良。蕕是何人?是許敬宗。
先說褚遂良那位君子,他是杭州錢塘人,字登善。父親褚亮,與杜如晦等十八人並為學士,號“十八學士登瀛洲”者此也。官至散騎常侍,唐太宗甚是親倚,封陽翟縣侯,告老於家。遂良自少懷忠孝之心,博涉文史,工於隸楷,初學虞世南,晚造王羲之的妙處,累遷起居郎侍書,唐太宗精於字學,常歎息道:“虞世南為字中之聖,今世南已死,無可與論書者。”魏征奏道:“唯有褚遂良可與論書。”及見褚遂良之書,大加驚異,以為不減虞世南也,優待異常。唐太宗酷好王羲之的帖,千方百計購求得來,有的說真,有的說假,真假莫辨。褚遂良細細看了,一緣二故論其所出,一毫無差。
後遷諫議大夫。那時太宗遣大將李靖連那頡利可汗都擒了來,自陰山北至大漠,一望無人,九夷八蠻無不歸順。太宗大喜,遂請上皇置酒未央宮,上皇命頡利可汗起舞,又命南蠻酋長馮智戴詠詩,已而笑曰:“胡越一家,自古未有也。”太宗奉觴上壽,因而賦詩道:雪恥酬百王,除凶報千古。
自此之後,誌得意滿,便要封禪泰山。適有星孛之變,褚遂良進諫道:“此必天意有未合者,乞更緩之。”太宗悟而止。
遷起居注,太宗道:“卿記起居,人主可得觀之乎?”遂良道:“今之起居,即古之左右史也,善惡必記,庶幾人君不敢為非,未聞自取而觀之也。”太宗道:“朕有不善,卿亦記之耶?”遂良道:“臣職當載筆,不敢不記。”太宗一日又道:“昔舜造漆器,諫者十餘人,此何足諫?”遂良對道:“奢侈者,危亡之本。漆器不已,將以金玉為之。忠臣愛君,必防其漸,若禍亂已成,無所複諫矣。”太宗深歎美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