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年,太宗要親征高麗,道:“蓋蘇文殺其君,殘虐其民,今又違詔命,朕當親討其罪。”遂良奏道:“陛下指揮則中原清宴,顧盼則四夷讋服,威望大矣。今乃渡海遠征小夷,萬一蹉跌,傷威失望,更興忿兵,則安危難測矣。”乃上疏切諫,太宗不聽。因要遂良同在軍中議論,恐褚亮年老不舍其子,遂手詔褚亮道:疇日師旅,卿未嚐不在中。今朕薄伐、卿已老、俯仰歲月,我勞如何!以遂良行,想君不惜一子於朕耳。善居加食。
褚亮頓首而謝,太宗因同遂良而行,每每於軍中計議征伐大事,並論古今學問。遂良胸中如傾江倒海而出,辯論不窮,太宗大喜。征遼而回,褚亮年老,因念子而死矣。遂良慟哭,太宗道:“此朕陷爾於不義也。”遂贈褚亮為太常卿,恩禮加等,敕陪葬於昭陵。遂良因父親念己而死,三年廬墓,不飲葷血,極其悲苦。太宗念其純孝,道:“此孝子也,必忠臣哉。求忠臣必於孝子之門,朕安能舍之而複求忠臣乎?”服滿之日,授太子賓客,進黃門侍郎。
時有飛雉數數集於宮中。太宗問道:“此是何祥也?”遂良道:“昔秦文公時,有童子二人化為雌雄二雉,雌者鳴於陳倉,雄者鳴於南陽。一童子曰:”得雄者王,得雌者伯‘。文公得其雌,遂伯諸侯,始為寶雞祠;漢光武得其雄,遂起南陽,廣有四海。陛下本封於秦,故雌雄並見,以告明德。“太宗大悅道:”人之立身,不可以無學,遂良所謂多識君子哉!“後殿庭之中,忽見殘獐一腳,細視之,乃是獸食之餘。詢問宿衛之人,莫知所以來。太宗驚異,遂良道:”昨暮乃狼星值日耳,不足怪也。“太宗歎服。有人得鼠如豹文,熒熒光澤,太宗不識,以問臣,莫群能知者。遂良道:”此鼮鼠也。“太宗道:”何以知之?“遂良道:”見《爾雅》。“試按秘書,果如其說。人無不稱其博學焉。
那時太子承幹既廢,魏王泰侍於太宗之側,太宗許立為太子。次日,因謂大臣道:“昨日泰投我懷中雲:”臣今日始得為陛下子,此臣更生之日也。臣惟有一子,百年之後,臣當殺之而傳國與晉王。‘朕聞其語甚憐之。“遂良奏道:”陛下失言矣,安有為天下主而殺其愛子,以其國授晉王者乎?陛下昔以承幹為嗣,複寵愛泰,嫡庶不明,故紛紛至此。若必立泰,非別置晉王不可。“太宗大悟泣下,道:”我不能。“就詔國舅長孫無忌、房玄齡、李績與遂良等定策,立晉王為皇太子。一言之下,國本不搖,皆遂良之力也。拜褚遂良為中書令。
太宗寢疾,召遂良、長孫無忌二人到禦榻前吩咐道:“漢武帝寄霍光,劉備托諸葛亮,朕佳兒佳婦,今委卿二人矣。太子仁孝,其盡誠輔之!”謂太子道:“無忌、遂良在朝,汝不必憂也。”因命遂良草詔立晉王為帝,是為高宗。高宗即位,封遂良為河南縣公,進郡公。無忌與遂良在朝,同心輔政,高宗亦恭己以聽,政治頗好。怎當得一個惡人在朝攪亂世界。有分教:乾坤翻覆,變成濁亂之朝;陰陽錯行,化為汙穢之地。女主作朝間道,唐室悚懼恐惶。把一個唐朝天下輕輕的斷送了。果是:
善人一心為善,惡人隻是作惡。
同是父精母血,怎生這般差錯?
這惡人是許敬宗,字延族,杭州新城人,隋朝禮部尚書許善心之子。敬宗廣讀詩書,善於作文,隻是心性有些古而怪之。怎生古怪?
金木水火土,個個皆同;禮智信義仁,字字獨少。讀聖賢之書,精盜賊之事。開口處堯舜周孔,夢寐時共鯀苗驩。不孝不忠,從來性格造就;為奸為惡,一味天巧生成。筆尖頭能舞能飛,都是殺人的公案;眉毛上一操一縱,無非刺心的箭刀。暗地騰那,幾回要奪純陽劍,心中惡煞,終日思斲釋迦頭。
話說那許敬宗的父親許善心,虞世南的哥哥虞世基,因隋朝之亂,同被李密拿去,都要殺死。虞世南見哥哥要殺,情願以身代哥哥之死,許敬宗見父親要殺,他也不顧父親,隻是一味磕頭,自己求活而已。李密將二人殺死,虞世南不顧死活,一肩負了哥哥屍首將來埋葬,許敬宗棄了父親屍首,竟自逃回。其不孝可恨如此。當時內史舍人封德彝在賊中親見二人之事,不勝歎息,所以做兩句口號道:世基被戮,世南匍匐以請代;善心之死,敬宗舞蹈以求生。
許敬宗聞之,遂恨封德彝切骨。太宗貞觀年間,除敬宗為著作郎兼修國史。敬宗是個不肖之人,做了著作郎,不勝欣幸之至,揚揚自得,腆起肚子,頭搖尾擺的對人道:“仕宦若不做著作郎,無以成立門戶。我心裏要做此官,這官便就隨我心願而來,可見有福之人事事如意,若是他人怎生能夠?”人無不笑之。太宗駐蹕破山賊,命敬宗馬前草詔,愛其文詞華麗,從此專掌誥令,一發揚揚得意,將人看不在眼裏。高宗即位,遷禮部尚書。
敬宗的第二個兒子娶尉遲敬德的孫女,許敬宗奉承敬德公無所不至。太宗嚐以《威風賦》賜長孫無忌,敬宗修國史便移在尉遲敬德身上,道帝以《威風賦》賜尉遲敬德,其說謊如此。高宗幸長安城,按蹕徘徊,視故區處,問侍臣道:“秦漢以來,幾君建都於此?”敬宗道:“秦都鹹陽,漢惠帝始城之。其後苻堅、姚萇、宇文周居之。”高宗複問漢武帝開昆明池實自何年,敬宗道:“元狩三年,將伐昆明夷,故開此池以習戰耳。”高宗見其博學,遂詔敬宗為弘文館學士,討論古宮室故區,具條奏聞。高宗至東都,到於濮陽,問竇德玄道:“濮陽謂之‘帝丘’,何也?”德玄不知來曆,對答不出。敬宗自後躍馬而前對道:“臣能知之。昔帝顓頊始居此地以王天下,因顓頊所居,故曰‘帝丘’。高宗稱善。敬宗退而揚揚得意道:”大臣不可無學問。竇德玄不能對,吾甚恥之。“其小器矜誇如此。性喜錢財,若見了那金銀珠寶,便不顧禮義廉恥,一味強要。若是個財主,就不論他高低貴賤,娼優隸卒,都如兄若弟的一般相待;若是至親忽然貧窮,他便睬也不睬一睬,連飯也沒得一碗與他吃。隻因貪財之極,連親生女兒也都不顧,嫁與蠻酋馮盎之子。馮盎下了千萬貫的聘禮,指望許敬宗的陪嫁。誰知敬宗隻收聘禮,並無妝奩,女兒出嫁之時,隻得隨身衣服,痛哭出門而已。馮盎因此有言,遂為有司劾奏,說:”大臣不當與蠻夷結親,況婚姻論財,夷虜之道。今許敬宗多私所聘,為蠻夷所輕,非懷遠之道。“許敬宗隨人談論,隻是老著麵皮並無羞恥之意,隻當把這個女兒賣與外國便罷。這是他第一個女兒了。第二個女兒又將來嫁與錢九隴的兒子。那錢九隴原是高宗牽馬隸奴,他也不論貴賤、門第、骨氣,隻是收了百千萬貫聘禮,又無陪嫁。其貪財不顧廉恥如此。有詩為證:
見了金銀珠寶,不論貴賤高低。
果然人中夷虜,隨他兒女號啕。
不說敬宗的無恥,且說那武則天皇後出身。武則天初生之夕,雌雞皆鳴,生的龍瞳鳳頸,右手中指有黑毫左旋如黑子,引之可長尺餘,機敏奸惡無比。十四歲在太宗宮中選為才人,賜號“武媚娘”,侍太宗寢席共十三年。那無道的高宗與隋煬帝一樣,為太子時入侍太宗之疾,見武媚娘而悅之,遂即東廂烝焉。太宗崩,武媚娘與諸嬪禦都削發為比丘尼,高宗既即位,立王氏為皇後。王皇後久無子,蕭淑妃有寵,王皇後甚是嫉妒。太宗忌日,高宗詣寺行香,武媚娘見高宗而大哭。高宗心中甚動,王皇後得知,暗暗教武媚娘長發納之後宮,要奪蕭淑妃之寵。武媚初入宮之時,屈體以事王皇後,王皇後極其稱讚,後遂大幸,拜為“昭儀”。王後與蕭妃之寵都衰,因而共譖武媚娘,高宗隻是不信。武媚娘生女,適王皇後來宮,憐而弄之。你道武媚娘好惡!俟王皇後出宮,就把此女掐殺,仍舊放在被下。高宗進宮,武媚娘佯為歡笑之意,及至揭起被來,女已死矣。高宗大驚,問左右,左右道:“皇後適來此。”武媚娘即悲咽而不言。高宗那知此意,即大怒道:“後殺吾女,往常與蕭妃讒譖,今又如此耶!”武媚因細數其罪。高宗遂立意要廢皇後,又恐大臣不從,乃與武媚同幸長孫無忌之第,酣飲極歡,拜無忌寵姬子三人都為朝散大夫,又載金寶繒錦一車以賜無忌。高宗因從容說皇後無子,要立武昭儀之意。無忌正色而不對,高宗與武昭儀都不悅而罷。怎當得誤國賊臣許敬宗,逢迎高宗要立武昭儀,高宗意遂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