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卷熏蕕不同器(3 / 3)

一日退朝,內臣傳旨召長孫無忌、李績、於誌寧、褚遂良進內殿。遂良與眾官商議道:“今日之召,多為宮中。”或謂無忌當先諫。遂良道:“不可,太尉國之元舅,有不如意,使上有棄親之譏。”又謂李績上之所重,當進諫。遂良道:“亦不可,司空國之元勳,有不如意,使上有棄功臣之嫌。吾奉遺詔受顧托之命,今日若不以死爭,何以下見先帝?”同進於內殿,高宗顧無忌道:“罪莫大於絕嗣,皇後無子,武昭儀有子,今欲立昭儀為後,何如?”遂良奏道:“皇後本名家子,先帝為陛下娶之,臨崩執陛下手謂臣曰:”朕佳兒佳婦,今以付卿。‘且德音猶在陛下耳,何遽忘之?皇後無他過,不可廢也。“高宗不悅而罷。明日又召進官,遂良道:”陛下必欲改為皇後,請更擇貴姓,何必武昭儀?且武昭儀昔日經事先帝,在宮中一十三年,眾所共知,天下耳目,安可蔽也,今立昭儀為後,萬代之後謂陛下為何如!願留三思。“高宗甚是羞慚,滿麵通紅。遂良將笏置於殿階,叩頭流血道:”臣今忤陛下意,罪當死,還陛下笏,乞放歸田裏。“高宗大怒,命左右扶出。武昭儀在簾中大呼道:”何不撲殺此獠?“無忌道:”遂良受先朝顧命,有罪不可加刑。“於誌寧不敢言。侍中韓瑗因間奏事,泣涕極諫,高宗都不納。他日李績入見,高宗私自問道:”朕欲立武昭儀為後,遂良固執以為不可,遂良既顧命大臣,事當且己乎?“李績道:”此陛下家事,何必更問外人?“高宗大悅,因不顧廉恥,不顧人言,決欲立武昭儀為後。許敬宗見李績有先入之言,暗暗的道:”這一篇好文字,卻被李績做去,我便沒得做了。不趁此時著實一幫,誰知我胸中這一段忠孝之心?我若今日不說,便道我與褚遂良是一般樣無見識之人了。“便慷慨大呼於朝堂道:”世上一個田舍翁,若多收了十斛麥,便欲易婦。況天子立一後,與諸人何幹,而妄生議論如此?“武昭儀聞之大悅,命左右賜許敬宗金銀錦繡一車。即日貶遂良為潭州都督。許敬宗從中吩咐,不許遂良稽遲,即日就道。侍中韓瑗見貶了遂良,心中不忿道:”遂良是先朝顧命之臣,吾不可以不諫。“遂上疏為遂良訟冤道:遂良體國忘家,風霜其操,鐵石其心,社稷之舊臣,陛下之賢佐。無罪斥去,內外鹹嗟。

願鑒無辜,稍寬非罪!

高宗不聽其言,遂立武昭儀為後,廢王皇後、蕭淑妃為庶人。

'昭儀立後,便就放出狠手,把王皇後、蕭妃二人囚於別院,又斷去了手足,投酒甕中而死。蕭妃將死,恨極發願道:“我願世世為貓,武氏世世為鼠,我扼其喉,永遠不放足矣。”武後聞之,宮中再不畜貓。許敬宗遂請削後家官爵,武後大喜,遂以敬宗兼太子賓客,進中書令。許敬宗做著了這一篇文字,果然得了便宜,還要奉承武後,又誣奏褚遂良與韓瑗潛謀不軌。武後就貶韓瑗為振州刺史,褚遂良為愛州刺史。韓瑗先死於道。褚遂良在愛州歲餘,武後差人殺死,時六十三歲,籍沒其家。遂良有二子褚彥甫、褚衝甫在於愛州,亦被殺死焉。

忠臣奮不顧身,隻是流芳千載!

話說敬宗用計害了褚遂良一家,又誣奏長孫無忌謀反。高宗道:“朕之元舅,將若之何!朕不忍加刑於無忌。”敬宗奏道:“漢文帝,漢之賢主也,其舅薄昭止坐殺人,帝使公卿哭而殺之,後世不以為非。今無忌謀危社稷,其罪與昭不可同年而語,陛下少更遷延,臣恐變生肘腋,悔無及矣。”高宗聽信其言,竟不引問,詔削無忌官爵,黔州安置,後竟殺死,籍沒其家。賊臣之一網打盡,可恨如此。

高宗始初見武後能屈體奉順,故不顧廉恥,排群議而立之為後。那武後得誌之後,便極其放肆,無惡不作,連高宗一毫也動不得,無可奈何,不勝忿忿。上官儀窺見高宗之意,悄悄奏道:“後專恣之極,請廢之何如?”高宗大悅,即命上官儀草詔。左右報知此事,奔告武後。武後急走到高宗麵前自訴,高宗懼怕之極,不敢聲言,隻得道:“我初無此心,皆上官儀教我也。”武後大怒,實時追出詔書,扯得粉碎,遂叫那隻狗一般慣會咬人的許敬宗,誣奏上官儀與太子忠謀大逆,將上官儀殺死,太子忠賜死。高宗眼睜睜的看上官儀、太子忠殺了,並不敢則一則聲。朝士流貶者甚多,從此滿朝之上,都箝口結舌,不敢道一個“不”字。後來武後竟代唐朝天下,殺害唐朝宗室子孫殆盡,改國號為“周”,自稱“則天金輪皇帝”。此從古所無之事,皆賊臣之誤國也。使滿朝皆褚遂良,亦無可如何矣。有瞿宗吉《題則天故內》詩為證:堪恨當年武媚娘,手持唐璽坐明堂;不思仙李方三葉,卻愛蓮花似六郎。

廢苑荊榛來雉兔,故宮禾黍沒牛羊;尚餘數仞頹垣在,遙對龍門山色蒼。

不說武則天後竟代了唐朝天下,且說那誤國賊臣許敬宗,自殺死多人之後,人人畏之如虎,勢焰通天。武則天日有賜、月有賞,恩寵無比。杭州人因他害了褚遂良一家,無不忿恨,無不笑罵。許敬宗道:“我隻圖自己的功名富貴,管人笑罵做甚!”從來道:笑罵由他笑罵,好官自我為之。

許敬宗自己揚揚得意,富貴已極,遂多買姬妾,日日取樂,造連樓數百間,飛樓畫閣,緲然出於雲漢之間。又置駿馬百匹,命諸姬各騎駿馬在連樓上馳走,以此為樂。年紀漸老,心性不甚防閑,姬妾往往與人通好,他也全不在心上。所以當時杭州人嘲笑道:最是五更留不住,向人頭畔著衣裳。

敬宗又寵一個丫鬟,名為柔花,正妻死後,就把柔花立為繼室。他長子名許昂,不忿柔花做了繼室,思量要烝淫柔花,使他聲張不起;柔花年紀後生,又不忿伴這老子,況且原是極淫濫的一個丫鬟,那裏便肯收心。見許昂年紀後生,心中也有幾分看相許昂之意,不時將眉眼言語來勾引許昂,正中許昂之意。兩人一拍就上,就與高宗、武媚娘事一樣。一日,二人正在烝淫之時,卻被敬宗撞見了,大怒之極,將兒子奏於高宗,斥之嶺外,直至多年方才表還,人人無不知此醜事。杭州人因此稱之為“賊臣老龜”,其報應之妙不爽如此,八十一歲而死,真賊臣老龜也,所當以桑樹煮之者耳。太常博士袁思古議道:“許敬宗生平不忠不孝,閨門汙穢,人倫不齒。棄子於遠方,嫁女於蠻夷,無一可取。”遂諡曰“繆”,人無不快心焉。褚遂良至德宗之時,知其忠直,追贈太尉。曾孫褚璆亦有祖上之風,拜監察禦史裏行。先天中,突厥圍北庭,詔璆持節監督諸將破之,遷侍禦史,拜禮部員外郎。至今杭州人因其忠直,所居之地遂稱為“褚堂”。地以人重如此,至今香火不絕。若說到許敬宗,便人人厭穢,個個吐口涎沫,凡姓許者,不敢認敬宗為祖上焉。有詩為證:

再拜遺詞念昔賢,忠臣為國豈徒然。

敬宗遺臭甘千古,說與來人何學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