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卷周城隍辨冤斷案(1 / 3)

肅肅清風獬豸衣,一生守法並無違。

丹墀拜罷寒威徹,萬古千秋烈日輝。

從來隻有冤獄難斷,俗語道:“宋朝閻羅包老,曾斷七十二件無頭事。”我朝也有一人與閻羅包老一樣。在下未入正回,先說一件事,幾乎枉冤。奉勸世上做官的不可輕忽,人命關天,非同小可,切須仔細,果是死者不可複生,若屈殺了他,九泉之下,死不瞑目,畢竟有報。

話說萬曆丙戌年,京師有一劉婦人,先前與一個羅長官通奸,鄰裏都知此事。後來囉長官有事出外,竟不相往來。劉婦人的丈夫在外傭工,經年不回。這劉婦人是個極淫之人,見丈夫經年不回,欲心如火一般,羅長官又長久不來,好生難過,遂取胡蘿卜一根如陽物長大者,放在被窩之中,每到夜間,先將蘿卜潤之以唾沫,插入陰門之內,一出一入以為樂。心心念念想著羅長官,到那樂極之處,口裏咿咿呀呀隻管哼著“達達羅長官”。每夜如此哼羅長官不絕聲,鄰人都聽得,隻道羅長官又來仍修舊好,那裏得知,這個羅長官不是那個羅長官。有個江虎棍,一向看上這劉婦人,又見此婦與羅長官通奸,屢屢要來踹渾水。此婦再三不從,江虎棍甚恨,道:“你既與羅長官通奸,怎生不肯與俺通奸,難道俺不如羅長官?”常要殺這兩個奸夫奸婦,以泄胸中之忿。一日,這劉婦人的丈夫傭工回來,帶了些傭工錢而回,買了些燒刀子,吃了上牀而臥。雲雨之後,鼾鼾睡去。江虎棍在門邊竊聽,不聞得哼羅長官之聲,也不知道他的真正丈夫歸來,暗暗的道:“這騷根子夜夜哼羅長官,今夜不哼,想是羅長官不在,定是獨睡,俺挨進求奸,如再不允,先殺了這騷根子,後再殺羅長官未遲。”想了一會,回到家,取了尖刀一把,潛身跳入這婦人宅內,聽得有兩人鼻息鼾睡之聲,江虎棍認定是羅長官,大怒之甚,拔出刀來,連殺二人而去。次日巡城禦史拘左右鄰裏審問夫婦被殺之故,鄰人一齊都道:“先前此婦原與羅長官通奸,近日這婦人每夜呼羅長官,然但聞其呼羅長官,並沒有見羅長官的蹤跡。今日夫婦一齊殺死,或是羅長官妒奸之故,亦未可知。”禦史就拿羅長官來究問,不容分辯,竟問成死罪。羅長官哀訴道:“日前委有奸情,近來有事,絕不相往來,已隔了七年餘矣,怎生還有這殺死之事?”禦史道:“鄰人都說這婦人每夜呼羅長官,不是你是誰?”羅長官竟辯不得,問成妒殺之罪,秋後處決。臨刑之時,羅長官大聲喊叫,極口稱冤,官府暫免行刑。這日江虎棍見要處決羅長官,心中有些不安,走到市上,看著這羅長官將殺,暗暗嗟歎不已。不知不覺,天理昭昭,走回對妻子道:“世間有多少冤枉事!俺殺了人,反將羅長官抵罪,真是捉生替死。”妻子問道:“是怎麼緣故,你怎生殺了這男女?”江虎棍將始末根由一一說出。不意他這妻子也與一個人通奸,那日奸夫正走進門,與他妻子行奸,正在得意之際,不意江虎棍回來,奸夫慌張躲入暗處。江虎棍說話之時,被這奸夫一一聽得明白。這奸夫正要擺布這個江虎棍,驅除了他,便與他妻子一窩一被,安心受用。今日可可的落在他手裏,便與他妻子計較端正,要乘此機會斷送了江虎棍,做永遠夫妻,遂教他妻子到官出首此事。江虎棍活人活證,怎生抵賴?一一招承,遂一刀決了,方才出脫了羅長官之罪。果是:近奸近殺古無訛,惡人自有惡人磨。

小子單說這一件事,可見折獄之難,不知古來冤枉了多少!看官,你道浙江城隍爺爺姓甚名誰?這尊神原是廣東南海人,姓周,單諱一個“新”字,初舉鄉薦,為禦史彈劾敢言,貴戚畏懼,與宋朝包拯是一樣之人。那包拯生平再不好笑,人以其笑比之黃河清,又道:“關節不到,有閻羅包老。”所以人稱之為“閻羅包老”。我朝這尊活神道人都稱他為“冷麵寒鐵周公”。永樂爺亦知其名,命他巡按福建及永順、保河,凡所奏請,無有不從,後擢雲南按察使,又改浙江按察使。

不說這尊活神道來做官,且說浙江金華府有個冤枉的人係於獄中,這人名王可久,家中頗有田產。王可久收了些貨物,到福建漳州做生意,他一個夥計卻去下海。時海禁甚嚴,那夥計貪圖海外利息,指望一倍趁十倍。正到海邊,不期被巡兵拿住,下在獄中。那些牢頭獄卒叫他妄扳平人,以為詐害之端,遂連王可久也監禁在獄中受苦,一連七年不得回來。王可久的妻子耿氏,年紀後生,甚有顏色,見丈夫一連七年不回,心中焦躁,聞得市上有個楊幹夫,會得推命,就走到楊幹夫家,將丈夫八字推算。楊幹知得王可久七年不回,見這耿氏又生得標致,並無兒女牽纏、伯叔主張,況且廣有田產,一邊推算,便起奸謀之心,假意驚慌道:“這個八字,是十惡大敗之命。據前歲流年看將起來,日犯歲君,又無吉星救護,死已三年矣,還算什麼來?”這耿氏聽得說丈夫死了,便掉下淚來。楊幹夫又勸住道:“且莫要哭,恐一時心粗,看差了亦未可知。將這八字放在這裏,待我慢慢細細加意與你推算,隔數日來討實信。”耿氏便手上除下一個金戒指來,送與楊幹夫道:“勞先生細細與奴家丈夫推算則個。”說罷自去。隔了數日,耿氏走來討實信。楊幹夫不住歎息道:“我始初隻道推算不細,還有差錯之處,一連幾日,細細與你查流年、月建度數,並無一毫生氣。寅申相衝,太歲當頭,準準在前年七月間死矣。如今這兩個流年,都是入木之運,久已作塚中枯骨了。但不知娘子命運如何,待在下再與你細推,便知分曉。”耿氏說了八字,楊幹夫算道:“娘子這八字大好,不是前夫的對頭。但前年七月間喪門、白虎星動,必生刑傷克夫之禍,又無兒女,若肯再嫁,倒有收成結果。今年紅鸞、天喜吊照,必主有招夫之喜。”耿氏見說,大動其心而去。楊幹夫自此之後,每夜深之時,悄悄走到耿氏牆門之外假裝鬼叫,或拋擲磚瓦以驚懼耿氏,耿氏果然心慌。一邊就叫心腹媒人到耿氏處說親。耿氏隻道丈夫果死,將錯就錯,嫁了這楊幹夫。楊幹夫又精於房中之術異常,與耿氏恣為淫樂,耿氏甚喜。楊幹夫中了耿氏之意,便把他家產盡數占而有之。王可久十年受累,方才放回,身邊並無一文,叫化而回。走到家裏,妻子、田產已並屬別人了,訪問是楊幹夫娶去。隻得走到他門首探訪信息,恰好耿氏在於門首。王可久衣衫百結,況獄中監禁多年,其人如鬼一般模樣,連耿氏也十分認不出了。王可久見了自己妻子,正哭訴其事。楊幹夫一見,將王可久毒打一頓,筋骨俱傷,反說他泛海漏網,竟將他告府。你道楊幹夫好狠,就將王可久前時家中積下的錢財費了數百金買上買下,盡數用透了。王可久一句也辯不得,問成泛海之罪,下在獄中,就要暗暗安排死他。幸而天可憐見,這尊活神道來,已知這件冤枉之事,急提這一幹人犯來審。一一審出真情,將楊幹夫實時打死,其作法書吏並強媒一並問罪,耿氏知情不救,杖賣,其田產悉判歸王可久。若周爺遲來數日,王可久已為獄中冤鬼矣。即日逐去了這個胡塗知府,從此紀法肅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