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卷胡少保平倭戰功(2 / 3)

先是陳可願進見,胡公一一問了備細,方才葉宗滿等進見,道:“王直情願歸順中國,今宣諭別島未回,所以先遣葉宗滿等投降,情願替國家出力。成功之後,他無所望,隻願年年進貢,歲歲來朝,開海市通商賈而已。”胡公道:“開市之事何難,吾當奏請。”遂上本乞通海市,朝廷許之。胡公大喜道:“虜在吾掌中矣。”先前曾有零星小賊百餘人,屯於舟山為亂,胡公遂遣葉宗滿協同官兵剿賊。葉宗滿初來,要立頭功,耀武揚威,把這百餘人殺盡。胡公上本稱功犒勞,葉宗滿、王滶等大笑道:“這何足為功?若吾父至,當取金印如鬥大也。”胡公大加稱賞。

三十五年三月,徐海統精兵萬餘人逼乍浦城,登岸焚舟,令人死戰。又招柘林賊陳東所部數千人並力攻乍浦城,聲息甚急。胡公故意與王滶計議道:“你能與我殺此賊否。”王滶始初殺這百餘人不過是假獻殷懃之意,那徐海正是同夥心腹,怎生肯殺?便道:“這事我做不來,要我父親來方好。”遂留夏正、童華、邵嶽輔、王汝賢在軍門自以招父親為名,與葉宗滿開帆而去。王滶去後,忽探事人來報,說徐海要分兵掠江淮,截住救兵,徐海自要屯據乍浦,下杭州,席卷蘇、湖,以窺南京。胡公遂分遣兵屯於澉浦、海鹽之間,為犄角之勢,自引兵到塘棲。徐海聞得新總督就是前日巡按,大有智謀,曾在王江涇被他戰敗,心裏有些忌憚,遂罷乍浦之圍,不敢複窺杭州。遂略峽石,到皂林,出烏鎮而來。胡公度蘇、湖之間,唯鶯湖為四戰之地,遂檄河朔兵自嘉興入駐勝墩,又以吳江水兵當其前,湖州水兵在其後,胡公自引麾下募卒及容美土兵縱橫擊殺。賊人大敗而走。又戰,又大敗而走。賊人大怒,都鼓噪而來,浙江都禦史阮鶚見勢洶湧,遂乘小舟入保桐鄉。參將宗禮、霍貫道是河朔第一驍將,能征慣戰之人,大呼“殺賊”力戰,矢炮如雨,無不一以當百,殺賊數百。宗禮、貫道二將軍各手刃十餘人,徐海中炮而去。貫道對宗禮歎息道:“再得火藥數鬥,便可以了此賊矣。”賊知火藥俱無,複來戰,貫道、宗禮遂力戰而死,眾兵大敗,賊人乘勝圍了桐鄉。

那時胡公領兵將到崇德,聞得此報,出涕道:“河朔之兵既敗,此處甚危。賊既圍桐鄉,倘分兵來攻崇德,兩處都圍,怎生策應?”遂急回省城,調各路官兵去救桐鄉。一邊計議道:“王直與徐海相為唇齒,王直既已投順,徐海獨不可說他投順乎?”又遣陳可願生員到徐海營中道:“王直既已遣子來投順,朝廷已赦其罪犯矣,公何不乘此時解甲自謝,投順中國,異日名標青史。不然,恐日後不可保也。”徐海果聽其言,叫一個酋長過來說:“情願投順中國,願解桐鄉之圍,隻要多少貨物,送與別個倭酋,勸他解圍。”胡公就以銀牌衣幣之類,極其繁盛,賜與來酋。一邊將金銀交付,一邊叫軍士都刀出鞘、弓上弦,層層圍攏,擺了密劄劄的幹戈,盔甲鮮明,耀武揚威,以見其盛。酋長得了這若幹貨物而去,又見兵強將勇,好生利害,心裏有些忌憚,一一與徐海說知,勸他投順。徐海另叫一個酋長來謝,胡公亦如此禮待。那酋長心裏亦有忌憚之意,徐海方才死心塌地情願投順。獨陳東疑心徐海得了胡公貨物,不肯解圍。徐海再三勸他解圍,陳東隻是不肯,以此兩個有些不和。徐海勸陳東不轉,遂自到桐鄉城下,招呼城上的人道:“我已聽總督胡爺之命,解圍而去,獨東門這一支,是陳東統領,他不聽吾言,不肯解圍,你們可自用心提防。”說罷,解了桐鄉之圍,吹風胡哨而去。陳東一邊做造樓櫓,用撞竿撞城,幾乎撞壞。幸得一人獻計,做就極粗壯綿索,等撞竿來時,把綿索垂下,牽挽而上斬之,那撞竿都用不著。又叫鐵匠熔成鐵汁,灌於城下,賊人盡皆焦爛而死,不敢近城。陳東連日夜攻城不破,又見徐海解圍而去,算得單絲不成線、孤掌豈能鳴,隻得也解圍而去。都禦史阮鶚方才脫得重圍,時五月二十三日也。

方才解得重圍,忽探事人來報,上海賊寇萬餘,要從吳淞江而來,將到嘉善地方。胡公計議道:“倘徐海與上海賊寇又合為一,怎生區處?狼子野心,未可盡信。況且他前日焚舟死戰,縱使要到海外去,已無舟可渡,何如多賞他些金帛,要他剿殺上海這一支賊寇,等他搶了那些船隻,方才可以渡海而去。”遂著人多齎金帛賞勞徐海,要他如此而行。徐海見了金帛,果然歡哉樂也,大動其心。就統領部下各酋預先走到朱涇,大殺一陣,斬首數千,上海賊慌張,連夜逃走,徐海以此不曾奪得那些船隻。上海賊正要逃走出海,被胡公預先差參將俞大猷暗伏一支精兵於海口,殺得個罄盡。原來倭酋交戰之時,左手持著長刀殺戰,卻不甚利便,其右手短刀甚利,官兵與他交戰,隻用心對付他左手長刀,卻不去提防他右手短刀,所以雖用心對他長刀之時,而右手暗暗掣出短刀,人頭已落地矣。胡公細細訪知此弊,卻叫軍士專一用心對付他右手短刀,因此得利。自此便有殺手之處,所以殺得罄盡。徐海得知這個消息,心中甚是感激胡公,又見他兵強將勇,難與爭鋒,一發的死心塌地情願歸順,遂把自己所戴飛魚冠並海獸皮甲、名劍數十種稀奇之物,獻與胡公,遣弟徐洪來隨侍。

胡公訪得徐海部下一個書記葉麻,最是狡猾,若不先除去,恐敗大事。兵家莫妙於用間,又訪得徐海帳中一個壓寨夫人王翠翹,原是山東妓女,姿色絕世,善於歌舞,被徐海搶來做了壓寨夫人,極是寵愛,言聽計從,就像當日李全的妻子楊媽媽一般,同坐於中軍帳中。還有一個妓女名綠珠,也是搶來做壓寨夫人,雖比不得王翠翹的寵愛,卻也能添言送語。胡公卻要在這兩個女人身上做那離間的妙法,著一個原係王翠翹識熟之人,前日曾被徐海搶去,徐海吩咐砍頭,王翠翹在於座上認得是舊時熟識之人,忙叫“刀下留人”, 救其性命。因此胡公就著這個人去,齎了許多金銀財寶、珠花彩幣、奇巧簪花錦繡之類,送與王翠翹、綠珠二人,要他二人在徐海麵前添言送語,說葉麻、陳東二人不可信用,恐誤大事,當縛送胡爺軍前,以見投順真切之心。徐海果是枕邊之言一說就聽。從來道:隨你乖如鬼,也吃洗腳水。

話說徐海聽信王翠翹二美人之言,便綁縛葉麻送與胡公。胡公大喜,厚加金銀賞賜,又要他綁縛陳東來獻。那陳東是薩摩王兄弟帳下的書記,徐海難以綁獻,還在孤疑之間。胡公心生一計,獄中取出葉麻來待以酒食,假以恩義結他,教他詐寫一封書付與陳東,要陳東暗地用計殺害徐海。這一封書卻不明明付與陳東,故意將來泄漏於徐海。徐海拆來看了,怒氣衝天,恨陳東入骨,將這封書把與王翠翹看。王翠翹一發添言送語,故意激怒徐海,徐海大怒,從此決要騙陳東來綁縛獻與胡公。

那時嘉靖爺見海賊荼毒生靈,連年不已,自虔禱於齋壇之中,又著工部尚書趙文華提督軍務,統領涿州、保定、河間及河南、山東、徐、沛等兵南來殺賊。浩浩蕩蕩,殺奔前來,斬獲甚多,兵威大振。趙文華要同胡公一齊進剿,胡公已知徐海十分之中倒有九分要殺陳東之意,若一齊進剿,恐兩人仍舊同心合力,反為不美,待他從容圖了陳東,再殺徐海,未為遲也。趙文華遂停住進擊之兵,一邊就遣前日胡公所遣遊說之人,吩咐道:“你與我去宣諭徐海,他連年入犯中國,侵我邊疆,罪不容於死。今朝廷命我統二十萬雄兵,要來剿滅,若不綁縛陳東,斬千餘首級來獻,教我怎生回奏朝廷?若果如此,我與督府胡爺上本赦其罪犯。不然,雄兵二十萬,四麵剿殺,將盡為齏粉,那時悔之晚矣。”這使人到徐海營中,將趙尚書話說了一遍,徐海甚是恐懼,遂取出搶擄來的金珠貨物一二千金之數,送與薩摩王兄弟,隻說要請陳東代署書記。陳東一來,徐海連夜綁縛了獻與胡公。胡公大喜,賞賜非常。

自徐海獻了葉麻,如今又獻了陳東,從此各酋長洶洶,心下不服。徐海見各酋長心懷不服,從此不敢回到巢穴,恐各酋長乘機剿殺;若要搶掠船隻出海,又恐官兵在海口截住廝殺,不容出海;欲要列營仍拒官兵,想既投順中國,怎生又好變更?事在兩難之際,日與王翠翹商議。那王翠翹是忠於我國之人,不比李全的楊媽媽,宋朝封了討金娘娘,還要去做海賊。學他範蠡載西施故事,力勸丈夫一心投順中國,休得二心三意,把前功盡棄。胡公也知徐海事在兩難,又著人說他道:“我要寬你之罪,爭奈趙尚書說你連年搶劫,殺掠居民,罪大惡極。須要建功立業,替我出力,斬千餘首級來謝,趙爺方才可以奏本封你官爵。”徐海思量背又背不得,逃又逃不得,王翠翹又日日催他投順,沒極奈保,隻得設一計道:“我於十七日引眾倭酋出海,你官兵伏在乍浦城中,不要走漏消息。我離乍浦城半裏,列成陣勢,假號召眾人,搶到海船之上,我自執大旗一麵,麾將起來。官兵在乍浦城中放起號炮,從城中搶將出來,兩邊夾擊,包你一戰成功。”約得端正,果然十七日,徐海引了各酋長離乍浦城半裏之路,擺成陣勢。各處倭奴都趨到海邊,爭先搶擄船隻,果然徐海手執大旗一麵,麾將起來。官兵在城上望見號旗麾動,即便放起號炮,開了城門,乘機殺出。那時倭奴都爭先走到海岸,官兵從後麵一齊掩殺過去,出其不意,殺了他數百人,沒水死者不計其數,官兵得勝而回。徐海用計勾引官兵,暗暗襲殺了這一陣,自以為莫大之功,叫人來說,願率領部下各酋長到轅門投降。胡公應允,約定八月初二日來轅門投降。

那時胡公統兵在平湖城中。你道徐海好狡,約定八月初二日,他卻暗暗算計,恐怕這日有變,預先一日率領倭酋五六百人,都是戎裝披掛,戴甲持刀,擺列在平湖城外,軍勢極其雄壯,自己率領百餘倭酋,甲冑而入平湖城中以求款,胡公道:“受降如受敵,此非輕易之事。”遂叫兵士林立於轅門內外,方才大開轅門,放徐海等百餘人進來參見。徐海俯伏丹墀之下,叩首謝罪。胡公大聲吩咐道:“你不守王法,騷擾沿海居民,罪大惡極,今既內附,朝廷盡赦汝等之罪,當與朝廷出力,慎勿再為惡逆也。”徐海叩首稱:“天皇爺爺,死罪死罪。”遂賜銀牌彩緞犒勞,徐海百餘人叩首而出。胡公見徐海不依日期而來,又甲冑而進,曉得他明是狼子野心,若不剿除,終為後患。隻是手下尚有千餘人,甚是狡猾,難以驅除。況且永保之兵尚未調到,隻得隱忍,叫徐海自擇一個便地屯紮。徐海看得沈家莊寬闊,甚可屯紮。那時是八月八日,胡公又恐肘腋之間一時生變,難以撲滅,遂星夜著人催促永保這一支兵來。又恐徐海疑心,時時將金銀酒食犒勞。遂與趙文華計議道:“吾聞善用兵者莫妙於用間,待其自相殘殺,可以不勞而定。如今陳東之黨,本與徐海不和,隻因事迫,所以合而為一。若彼二人同心,非我之利也。今沈家莊有東西兩處,中隔一條大河,如叫他分為兩處屯開,彼此參差,久之自然有變生於其間。我因其變而圖之,省多少氣力!”計議端正,果是:計就月中擒玉兔,謀成日裏捉金烏。

話說胡公與趙文華計議妙策,就著人宣諭徐海,叫徐海自己屯於東沈家莊,陳東一支屯於西沈家莊。徐海不知是計,盡依胡公之說,彼此分屯開了。那時永保這支兵已取到。胡公見永保兵到,心中膽壯,便日日算計思量要圖這徐海。恰好徐海送二百金於胡公要買酒米,胡公乘機暗將慢發毒藥藏於酒米之中,送與徐海;又獄中取出陳東來,待以恩禮,叫陳東詐寫一封書付與其黨道:“海已約官兵夾剿汝輩矣,汝輩須好生防備,休得有失。”陳東之黨得了這一封書,各人吃了一驚,都做準備。那時是八月二十五日,陳東之黨遂夜夜埋伏幾個巡哨之人,在於東沈家莊側,探聽消息。那時徐海心中頗覺疑懼,也恐陳東之黨暗暗來圖,遂著兩個酋長一個背了王翠翹、一個背了綠珠,悄悄從小海而走,要托付於胡公,以見托妻獻子,決無二心之理。誰知兩個酋長背了王翠翹、綠珠二人出來正走,卻被伏路巡哨之人窺見,登時報於陳東之黨。陳東之黨大驚,就勒兵前來,邀奪了王翠翹、綠珠二人;到於徐海之莊,大喊道:“你瞞俺們做得好事,你要殺俺們,俺們難道隻是自死,大家同死罷!”正是:金風未動蟬先覺,暗送無常死不知。

說罷,便拈槍來刺徐海。徐海急急躲時,腿上中了一槍。眾賊大亂起來,喊聲大舉,互相殺傷。官兵報了消息,胡公親自穿了甲冑,率領官兵四麵合圍攏來,保靖兵當先,河朔兵繼後。胡公厲聲叱永保兵奮勇殺人,令各兵人持一束火放火焚燒,銃炮如雷,矢石如雨一般射將進去。徐海走投沒路,隻得投河而死,並陳東之黨數千人盡為刀下之鬼。其中還有被毒酒藥死的,遍身烏黑,就如黑鬼模樣,共有三四百人。永保兵拿住王翠翹二人,問他徐海在於何處,王翠翹指河中道:“已死於此矣。”永保兵就河中撈起徐海屍首,斬其驢頭,獻與胡公,胡公將來號令。果是:喜孜孜馬敲金鐙響,笑吟吟人唱凱歌回。

話說胡公斬了徐海、陳東這兩支賊,這日大賞三軍,犒勞有加,轅門擺設酒筵,大吹大擂,共宴文武將吏。因王翠翹二人用計除了徐海,是大有功之人,這日就著王翠翹二人侑酒。胡公開懷暢飲,飲得大醉,遂戲將王翠翹摟抱懷中為亂。這日便滿座喧嘩,不成規矩。次日胡公酒醒,甚是懊侮,遂把王翠翹指與帳下一個軍官配他。那軍官叩頭謝恩,領了王翠翹到於船上。王翠翹再三歎息道:“自恨平生命薄,墮落煙花,又被徐海擄去。徐海雖是賊人,他卻以心腹待我,未曾有失。我為國家,隻得用計騙了他,是我負徐海,不是徐海有負於我也。我既負了徐海,今日豈能複做軍官之妻子乎?”說罷,便投入水中而死。軍官來稟了胡公,胡公不勝歎息,遂把綠珠另配了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