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年來,有關莫言獲諾貝爾文學獎的呼聲很高,以至於每年的10月份,我都要想起“狼來了”的故事。今年,當我們還以為是故事的時候,莫言真的獲獎了。
他獲獎不算意外,而是遲早的事。他也並不是因為獲了這個獎才優秀,其實早就矗在那裏了,隻是文學圈外的人不去關注而已。由於他的獲獎,對文學一向冷漠之極的媒體、朋友和同事們頻頻向我發問,紛紛邀我入飯局,弄得好像是我獲了獎似的,怪不得莫言要關機。鑒於對莫言的尊重,本人極不願意此時急猴猴地跑出來“放炮”,以免給人“廣告植入”的印象。但黃祖鬆先生反複電聯,說我是從《廣西日報》副刊出來的,應該在副刊上就這一喜事發表看法,或者說說跟莫言的交往。我能拒絕嗎?隻能半推半就。
《紅高粱》是我第一次看到的莫言小說。當時,我剛從河池師專畢業,分配到家鄉天峨中學任教。這部小說的想象力、野句子以及對“親人”的“醜化”才能,一下就把我震懵了。這和我熟知的中國小說大不同,聽覺、視覺和味覺稀裏嘩啦齊上陣,小說天馬行空,嚴重刺激我的神經。我想: 一個滔滔不絕者為何取名“莫言”?
後來,凡是看到他發表的中短篇小說,我都會找來一讀。從他的小說裏,我能汲取寫作的角度、語言的放縱、想象的奇崛、批判的膽量、民間的智慧和感人的溫度……毫不誇張地說,他的中短篇小說就像一記重拳,落在我胸口的力量絲毫不亞於他獲得諾獎這一消息的衝擊。他的長篇小說《豐乳肥臀》發表的時候,我曾經為這個牛逼的標題激動過,但由於篇幅太長,終是沒有看完。
第一次見到他是在遼寧《當代作家評論》主持的長篇小說對話會上。十個作家與十個評論家對話。那時候他已經在練書法了。我們去參觀遼沈戰役紀念館的時候,他在紀念簿上題了兩句話,第一句是肯定,我記不得了;第二句是警醒:“屍橫遍野俱是農家子弟。”這第二句一下就拉近了我跟他的距離,因為我們都是農家子弟。他對農民的感情,由此可見。之後,在法蘭克福的書展上、在“中國文學海外傳播”會上我均聽過他機智幽默的發言。他在飯桌上不太講話,但一站在講台上立刻妙語連珠。
他獲獎不僅僅是因為接地氣和貼近人民,因為很多作家也接地氣也貼近人民,卻不能獲獎。他的長篇小說角度都很新穎,比如《檀香刑》寫人怎麼折磨人,比如《生死疲勞》寫人死後投胎變成動物,一變再變,變了好幾次,卻從來沒忘記自己的故事,比如《蛙》巧妙地切入計劃生育這一敏感題材……他是題材的切割高手,可以用精、準、狠來形容。他同時也是敏感的,不管是麵對曆史或是現實,所以他的小說才一部接一部,而且都保持在水平線之上。最最重要的是他對寫作的堅持。在純文學作品被讀者大麵積拋棄的情況下,他沒有去寫劇本,沒有去做房地產生意,沒有去腐敗,而是始終堅守在小說的陣地上。按他的名氣,完全可以不用寫那麼多,但是他沒有偷懶。
因為他的獲獎,一下就治好了中國作家們的“諾貝爾文學獎焦慮征”,也兼治了中國人的“諾貝爾獎綜合症”。五到十年之內,中國作家們可以安心地寫作了,不必再為這一獎項喧嘩與騷動。他的獲獎,也許能讓全世界的出版界認真打量中國的文學,也許能像當年馬爾克斯獲獎引出“拉美文學熱”那樣引出“中國文學熱”。當然,我說的是“也許”,因為莫言隻有一個,他沒法用自己的才華來平均中國作家的水平。
不管媒體和讀者怎麼貶損中國文學,但中國文學的主力軍一直在認真寫作。因為這些人的堅持,我們看到了文學的希望。在舉國上下都為超女、好聲音歡騰的現實麵前,因為莫言的獲獎而暫時轉移了大家的注意力。多麼希望大家對文學的注意力能夠持久一些,多麼希望我們就此迎來對思想和內容的重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