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敲碎打地畫畫,他很快就不滿足了,總覺得應該有個大係列。但這個大係列是什麼,他還不是很清楚,隻是隱約感覺到了內心的強烈衝動,就像地震的前兆。一直,他都是個在藝術上喜歡探險的人,抽象的畫法、現代派的技巧,他從不拒絕,甚至於嚐試用刀叉吃中餐,用黃油拌米飯,穿唐裝打領結。所以,在他的中國畫裏從來不缺西方的繪畫造型,各種畫派都曾經光顧過他的畫作。當技法和顏料在他的畫作上慢慢改變時,他發現了一個真理,那就是筆可以改、紙可以變,獨獨我們的文化精神和內涵不能變。大係列就這麼一下撞上來了,叫做“華夏風流人物”係列,從盤古開天地畫到清代的曹雪芹,每幅76×76厘米,共一百二十幅。那時候他剛有兩間小房,住著妻子、孩子和保姆。要是有人睡覺,他就趴在地板上畫。如果床鋪空出來了,他才有直起腰杆的機會。一百二十幅,每幅的構圖既不能重複,又要飽滿,智力的挑戰遠遠大於體力的支出。在沒有任何定金、尚不知道畫作出路的情況下,他整整折騰了一年時間,才把一百二十幅全部完成。
這些畫作在靜靜地等待出路。1986年底,周氏兄弟原計劃在中國美術館搞畫展,但是出國之後就沒回來。文化廳負責畫展的人不想失去這次機會,聽說鄭軍裏有個係列,就來找他,問敢不敢去北京搞畫展?機會終於來了,當鄭軍裏的畫運到中國美術館時,館長很不高興,說不是搞周氏兄弟的嗎?怎麼來個姓鄭的?廣西方麵低聲下氣,說領導、老師,你先看看畫吧。展開鄭軍裏那像列車般整齊的一百二十幅畫作,館長的眼睛頓時亮了,說這是今年中國美術館最好的畫展。“華夏風流人物”係列展出之後,在北京引起不小的震動,好多名家都來看畫,其肯定的言辭接近於肉麻。報上說一個二十九歲的廣西青年給北京畫壇投下了一枚原子彈。中國美術館選出其中七幅,作為永久收藏。鄭軍裏被中國畫研究院聘為首位院外畫師。座談會、講學活動一個活動接一個。他的畫名傳播到了台灣、新加坡,求畫的、拜師的紛紛找上門來。他終於從著名已婚青年變成了著名畫家。他再一次證明機會隻給那些有準備的人。
他剛一出名,市場經濟就來了,有人給他開大價錢。但是,他不喜歡畫的多少錢也不畫。他所有參展過的與發表過的作品一幅也不賣,全都留著,似乎是要給後人留下完整的係列的研究實物。這個時期,他又把目光轉向了“少數民族人物”係列。每年,他都要到廣西最偏遠的少數民族地區去采風、寫生。和當時到南丹縣采風時所畫的作品不同,現在他的民族人物係列不單單是粗獷和力量,裏麵有了更複雜的內容,也就是說他的畫開始有了深層次的思考。他從對曆史人物的思索轉入對今天少數民族人物的思索,其技法更為嫻熟,每一筆都是物像結構,沒一點兒廢筆與敗筆。馬要動起來,人要活起來,他們的臉上和肢體都要有今天的生活內容。在他的筆下,絕不允許今天的人畫出古代的臉、昔日的體態。就連顏料他也改進,有時是廣告黑和宿墨,特別粗糙的顏料。他堅持用現代技法畫現代人。大部分中國畫畫家都願意畫山水花鳥,但是他卻把畫筆對準了人物,對準馬匹,對準生活和內心。他比過去沉靜了,當前的任務不再是出名,不再是為衝出廣西而激動,而是要給中國人物畫添加新內容,給後人留下值得學習的東西。
他從十歲開始習畫至今,已經四十個年頭了,現在他是全國政協常委、中國美協會員、廣西美協副主席、漓江畫派促進會副會長、廣西藝術學院中國畫教授、碩士研究生導師。這些霓虹燈一樣的光環,並沒有幹擾他的畫畫。他筆下的題材從“曆史人物”到“唐宋詩意”,從“民俗風情”再到“民族人物係列”,一變再變,他又一次證明隻有不停地探索才能立於不敗之地。
表麵看,他沒什麼特別之處,隻是用行動證明了幾個普遍道理: 畫就是畫,不是表演藝術,即使再聰慧的人也必須勤奮,機會隻給那些有準備的人,隻有不停地探索才能立於不敗之地。每個人都有證明這些觀點的機會,但要真正做到,蠻難。所以,我要說鄭軍裏其實有過人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