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如今,一項好的愛好,既包含製作某種東西,也包含製作用來製作這樣東西的工具,然後用它來完成某件無用的事情。當我們度過了這個時代以後,好的愛好將會是所有這一切的對立麵。由此,我又回到了愛好是對當前一切的挑釁這個定義上了。

一項好的愛好還必須是一場賭博。當我看著一塊粗糙、笨重、滿是疙瘩又容易碎裂的桑橙木,我就想象著某一天從它粗野的內部結構中冒出來的完美鋥亮的武器。而當我想象出那張弓,拉出一個完美的弧度,瞬間就準備好用它閃亮的箭支劃破天空,我也必須想象著另外一種可能性,那就是,它瞬間就迸裂成無用的碎片。於是接下來的一個月,每到傍晚,我又得在工作台上辛苦地勞作。簡而言之,這種可能的慘敗是一切愛好必不可少的組成部分,與那種相信無邊的傳送帶的盡頭必定是一輛福特車這種乏味的確定性截然相反。

一項好的愛好可能是對平凡普通的獨自對抗,也可能是意氣相投的一群人的共謀。這個群體偶爾也可能是一個家庭。無論是哪種情形,它都是一種反叛。如果反叛無望,那反而更好。如果讓整個國家突然采納在社會傳統表象之下那些快樂的不安分之中漸漸形成的愚蠢觀點,我想象不出有什麼比這更混亂的了。這樣的風險是不存在的。不一致是社會型動物進化的最高成就,它不會比別的新功能發展得更快。科學研究剛開始發現,在自由的野獸和更為自由的哺乳動物和鳥類中,組織化是那麼令人不可思議的盛行。一項愛好或許是創造物對群居性宇宙背負的啄食等級的首次否決,而人類大多仍是這個啄食等級的一部分。

環 河

環河是威斯康星州早期的奇跡之一,這是一條流入自身的河流,因此它在一個無止境的環形河道中一圈又一圈地奔騰不息。保羅?班揚發現了它,班揚傳奇地講述了他是怎樣將很多原木順著環河奔騰不息的河水漂流下去。

沒有人懷疑保羅是在講寓言,然而在這件事上他所說的話的確與事實不符。威斯康星州不僅有過一條環河,威斯康星州本身就是一條環河。水流是能量流,從土壤流出,流入植物,再流向動物,然後流回到土壤,形成一個永無止境的生命環流。“從塵土到塵土”是環河概念在陸地上的體現。

作為人屬動物的我們坐在順著環河漂浮而下的原木筏子上,明智地將它稍加修補,我們就學會了控製它們漂流的方向和速度。這項技術為我們贏得了現代人的特別稱號。修補的技巧叫作經濟學,對老線路的記憶叫作曆史,對新線路的挑選叫作治國之才,關於即將到來的急流和險灘的對話叫作政治學。有些船員不僅渴望修補他們自己的原木,還希望修補整個小型船隊。這種跟自然討價還價的集體行為叫作國家計劃。

在我們的教育體係中,生物區很少被當作一條小溪來描繪。從幼年伊始,我們就被灌輸了很多事實,其中包括組成環河河道的土壤、植物誌和動物誌(生物學),它們起源的時間(地理學和進化論),以及開拓它們的技巧(農業和工程學)。但是,幹旱、洪水、回水和河口河床淤泥堆積形成的隆起等河流的概念,卻都留給了學生自己去理解。要學習生物流的水文地理學,我們必須從正確的角度去思考進化,去審視生物材料的群體行為。這就需要將特殊化進行反轉,與學習數量越來越少的東西需要越來越多的知識相反,我們必須學習越來越多的關於整個生物形勢的知識。

生態學是一門科學,它試圖從與達爾文垂直的平麵來進行思考。

生態學是一名牙牙學語的嬰兒,像其他嬰兒一樣,正全神貫注於創造一些自己的語言。它的黃金時期在未來。生態學注定會變成環河的傳說,它是一場遲到的嚐試,是將我們關於生物材料的集體知識轉換成生物航行的集體智慧的嚐試。歸根結底,它就是自然資源保護。

自然資源保護是人和土地之間的一種和諧狀態。土地指的是所有地麵地下和土地上空的一切。與土地的和諧相處和與一個朋友的和諧相處類似,你不能珍惜他的右手卻砍掉他的左手。也就是說,你不能愛獵物卻恨捕食性動物,你不能保護河流卻糟蹋牧區,你也不能建造森林卻炸毀農場。土地是一個有機體,它的組成部分就如我們自己的組成部分,相互之間既競爭又合作。競爭與合作都是這個有機體內部運作的一部分。你可以謹慎地對它們加以調控,卻不能拋棄它們。

20世紀傑出的科學發現不是電視和收音機,而是對土地有機體複雜性的發現。隻有那些對它知之甚多的人才了解,我們對它的了解是多麼的匱乏。最無知的事情莫過於有人這樣說起一種動物或植物:“它有什麼用處?”如果土地機製在整體上是好的,那麼每一個部分都是好的,不管我們理解與否。如果生物群在千萬年間建造出了我們喜歡卻不理解的東西,那麼除了傻子以外誰會拋棄看似無用的部分?保留每一個齒輪和輪胎是智能修補的第一預防措施。

我們是否學會了自然資源保護的第一守則,即保護土地有機體的所有部件?沒有,因為即便是科學家也還沒有識別出所有的部件。

德國有一座山叫作施佩薩特。它南麵的斜坡生長著世界上最茂盛的橡樹。美國的家具師想要製造出最優質的產品時,就會采用施佩薩特櫟木。施佩薩特山北坡按說條件更好,卻隻生長著中等的蘇格蘭鬆樹。這是為什麼?兩個山坡同屬於一片國家森林,兩個世紀以來得到了同等精心的照料。為什麼還會有這樣的差別?

踢開橡樹下的雜物,你會發現樹葉幾乎一落地就開始腐爛。然而在鬆樹下麵,鬆針卻堆積成厚厚的一層,腐爛的速度要慢得多。為什麼?因為中世紀的時候,一位喜歡打獵的主教把南麵的山坡作為鹿林保留了下來,北麵的斜坡則被開拓者們用來放牧、開墾和砍伐樹木,就像我們今天在威斯康星州和愛荷華州對林地的處置一樣。僅僅是這個階段的濫用之後,北部的斜坡重新種上了鬆樹。在濫用期間,土壤中的微小植物誌和動物誌發生了某種變化,物種的數量驟減,即土壤的消化器官失去了某些部件。兩個世紀的資源保護不足以修複這些損害。人們利用現代顯微鏡,曆經一個世紀對土壤科學的研究,方才發現了這些決定施佩薩特山脈人和土地和諧與否的“小齒輪和輪胎”的存在。

生物群要存活下去,其內部的進程必須達到平衡,否則它的成員物種就會消失。眾所周知,某些特定的生物群存活了很長一段時期。比如,威斯康星州在1840年擁有與冰河世紀末期,也就是12000年以前,本質上相同的土壤、植物群和動物群。我們知道它們從本質上是一樣的,那是因為動物的骨骼和植物的花粉保存在了泥炭沼澤裏。泥炭堆積了一層又一層,帶著大量不同類別的花粉,甚至記錄下了天氣的狀況。因此,大約公元前3000年,大量的豚草花粉表明這裏可能發生了一係列的幹旱,或者有野牛大肆踐踏此地,或者大草原上發生了多次嚴重的火災。這些重複出現的災難並沒能阻止350種鳥類、90種哺乳動物、150種魚類、70種爬行動物和上千種昆蟲和植物的生存。所有這些生物作為內部平衡群落的成員存活這麼多個世紀,這表明原始生物群存在著驚人的穩定性。但是即使是外行也能看出它的兩個效果:一、從岩石中提取的肥力,通過複雜的食物鏈不斷地循環,積累的速度等同於甚至高於流失的速度。二、土壤肥力的地質積累與植物群和動物群的多樣化並行,穩定性和多樣性明顯是相互依存的。

美國的自然資源保護,恐怕多半仍停留在展覽品上,我們還沒有學會從小齒輪和輪胎的角度來思考。看看我們自己的後院——愛荷華州和南威斯康星州的大草原。大草原上最有價值的部件是什麼?

是肥沃的黑土,黑鈣土。黑鈣土從何而來?是草原上的植物,一百種獨特的青草、草本植物和灌木叢,還有草原真菌、昆蟲和細菌。草原上的哺乳動物和鳥類,全都在一個活躍的相互合作與競爭的群落中,在一個生物群裏,共同造就了黑鈣土。經過一萬年的生死交替,燃燒和生長,捕食和逃脫,凍結和融化,這個生物群造就了那片我們稱之為大草原的黑色血腥之地。

我們的祖輩不知道,也不可能知道他們的草原帝國的由來。他們殺光了草原上的動物,把植物驅趕到了位於鐵路路堤和公路邊的最後的避難所。對我們的工程師而言,這些植物僅僅是雜草和灌木叢,他們使用平路機和割草機來予以處置。通過任何植物學家都能預料到的植物自然演練過程,大草原的花園變成了偃麥草的避難所。

花園消失後,公路部門雇用庭院設計師,用榆樹以及用蘇格蘭鬆樹、日本伏牛花和繡線菊組成的藝術花叢點綴偃麥草。自然資源保護委員會,在去某個重要的會議途中,被人們對路邊美化的熱忱所吸引,並為之鼓掌讚歎。

有一天,我們可能不僅需要大草原植物群來觀看,還需要它來重建草原農場被糟蹋掉的土壤。到那時,可能有很多物種都不見了。

我們的心智沒有問題,但我們卻還沒有辨認出那些小齒輪和輪胎。

在我們試圖挽救大的齒輪和輪胎時,我們仍然很幼稚。在某個物種瀕臨滅絕的時候,一個小小的悔悟就足以令我們感覺有德行。

當物種滅絕的時候,我們大哭一場,然後重複我們滅絕物種的行為。

最近在大部分西部畜牧業州的灰熊滅絕行動,就是一個很適當的例子。是的,我們在黃石國家公園還有灰熊,但是,這一物種受外來的寄生蟲的困擾。在每個避難所的邊緣,來複槍埋伏以待,新的度假牧場和道路不斷蠶食殘餘的牧場。每一年,在越來越少的州的越來越少的牧場,我們看見的灰熊的數量也越來越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