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色(1 / 3)

我當時上的那所中學是這樣的:從大的環境講,這是全區最好的初中。那時我們區一共有四所初中,這所中學的身份就相當於皇家學院。首先,它的地理位置在鎮中心,不像另外幾所天高皇帝遠,於是這個就等同於嫡係,而其他的都是庶出;其次它還有幸與區政府首尾相連,也就是說人家的屁股那裏正好是我們的大門。在中國,擇鄰而居是非常高的學問,不要小瞧鄰居,如果你和皇帝是鄰居試一下?這就是為什麼中央首長的一個勤務員下來都比你市委書記還厲害的原因。這所中學,集中了全區最雄厚的師資力量和最先進的教學設施,當然還有最優渥的待遇和最高的榮譽,因此,它的自信心從來都十分強大,快要翹到天上去了。

全校有三個年級十幾個班,教師五六十人,學生五六百人。在那時,規模可謂宏大,氣勢可謂不凡。事實上這裏聚集了全區最頂尖級的教學能手,以及通過各種關係前來混日子的人,諸如什麼區長的小舅子啦、鄉長的小姨子啦……順著這些權勢人物的神經末梢都可以達到一個敏感中心,一個樞紐的中心。除了這些有所依傍的人物,有沒有真正白屋出身的貧寒子弟呢?有,那就是憑自己能力進來的教學能手,他們兢兢業業,成為這所中學不塌的脊梁。而其他那些都是附在脊梁上的螻蟻。

當我上初中的時候,鄭小廬的父親德茂公已經被排擠到其他學校去了。

這所初級中學,給我的人生以初級的不可磨滅的影響,我真正的啟蒙是從這裏開始的。

我真正的性啟蒙也從這裏開始。

在我們那個時代,所有的青少年是不存在性啟蒙的,好像他們生下來就知道自己是怎麼來的。實際情況是他們往往靠電視和小說才能完成部分的啟蒙,而更多的還要靠自己來揣摩,比如看到電視上有脫衣服的鏡頭了,一晃而過,然後就反複想:他們衣服脫了究竟要幹什麼?這個幹什麼又怎麼幹?悟性好的可能一觸即通,而悟性差的常常十竅通了九竅,偏偏一竅不通,這一竅不通,其他九竅通了也等於白通。所以有人常常為了這一竅想得差點吐血。

更絕妙的是生理衛生課,總歸可以名正言順來啟蒙了吧,可惜這個課完全以它特有的方式使我們啟而不蒙,其實是“蒙”而不“啟”,原因是到上這一節時我們的老師突然變得粗枝大葉起來,囫圇吞棗就翻過去了;要麼變得十分羞澀,幹脆不講,讓我們自學,我們就翻著書上的生理結構圖反複看,因為該圖繪得太抽象沒有絲毫觀感性更不能引起人的想象。所以看不懂的還以為是什麼細胞解剖圖的放大版,結果可想而知,個別天資愚鈍不知道人是怎麼來的家夥仍然不知道人是怎麼來的,或者隻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

對於我來說,自覺天賦異稟,似乎很早就“開張”了。其實不然,工齡長不代表業務精,說到底,我那最多隻能算性遊戲,和真正的工作是不同的,工作是工作,遊戲是遊戲,雖然我們不斷宣揚寓工作於遊戲之中,但真正的工作肯定不同於遊戲。

我記得上初二的時候,也許大家都發育了,當時學生好像陷入“集體性”亢奮之中,而我的同桌就是那時班上亢奮得最厲害的人,因為亢奮所以勇敢,這廝常有出格之舉。

我不知道為什麼這樣一個人偏偏是我的同桌,我們的差異不言而喻。我的同桌仿佛具備美國人的基因,他做事的知行合一令我們自歎不如,絕非傳統中國人的紙上談兵。他說幹就幹,很有衝動性,其實應該反過來,很有性衝動。不過想想每個人都是性衝動的產物,我的這位同桌隻是衝動得格外厲害罷了,但也許還有比他更厲害的,不過人家善於偽裝,憋住了,而我的同桌是梁山好漢性格,“該出手時就出手”,不幸他投錯了行,這就使他不像英雄而像流氓了。

我的同桌是個留級生,比我大兩歲,當時已經十六歲了,估計身體各器官也發育完備,所以迫不及待要拎出來試試,在莎士比亞筆下一個女孩子十四歲就已經亭亭玉立並且開始懷春了,何況我的同桌。

這家夥能留級,可以想象學習上是何等馬虎,他當時津津樂道的是自己主課也就三門不及格,而我們主課一共才五門,他似乎覺得還不及格得不夠,很對不起自己。他的結論是,物理和數學不是人學的,那是為極少數人準備的!不幸的是這個話現在看來又有道理。

他說:“就說物理吧,牛頓——一個蘋果掉下來砸在他頭上,千幸萬幸這砸在頭上的是蘋果不是一塊磚頭,你趕快拾起來吃了不就萬事大吉,他偏要考慮什麼‘萬有引力’?還考慮得食不下咽,忘了吃飯,當然蘋果肯定也忘了吃了,所以這種人就是非正常人類。再說數學吧,據說當年華羅庚為了證明一加一等於二,光草稿紙都用了幾車皮,你說世上哪有這麼傻的人,花費終生精力去證明一個不需要證明的事實,一加一不等於二還能等於三?這就是吃飽了撐的。你看,隻有這麼傻的人才能當上數學家,我們普通人不行,我們愚不可及,我們‘蠢’的程度還不達標!”

總之,他的意思是自己比華羅庚聰明點。

我的同桌對學習是這個態度,可以預測,他如果興趣不轉移也會出現非人類情況。

同桌一有時間就跟我討論女人,多半是他在說我在聽,他說我們班上乃至學校誰誰看起來像個“婊子”,誰誰具有“婊子”的潛質,誰還是個處女,誰還剛剛破處,誰一晚上接客八個不在話下,如果按時下的說法這女人就應該叫“八婆”了。對學校的老師他也一個個點評,仿佛電視上足球頻道的評論員主持人。

逢著女教師他說得更下流了,說得我心驚肉跳,甚至反感,但奇怪的是,他好像具備了魔力,一旦開說,就如同趙本山演小品,你聽了第一句就忍不住想聽第二句。

在這方麵,這廝真堪稱天才,現在想想,就是在如今如此紛繁的社會中我也找不到適合他的行當,想了半天,略微近似的是——A片解說員或導演?

其實這廝當時正處在青春期的性欲勃發之中,現實裏缺乏發泄對象,便轉移到嘴上。

後來想想,我並不是因緣殊勝才碰上同桌這樣的人物,當時學校每個班都有這樣“性趣盎然”“談性甚健”的家夥,他們一進入青春期,言談舉止就變得很下流,一直到出了青春期,人到中年。

何止青春,其實有人一輩子興趣都在臍下三寸,沒有改變過。

就在同桌不斷與我大秀他的各種性衝動以及那點性知識時,有一天我們兩個像淺薄的航海人發現了新大陸,原來真正的高手就在我們後麵,是一個轉身的距離。我們的後桌是個看上去有點嬉皮、滑稽,並且帶有某種神秘微笑的人,這哥們長得瘦,沒有引起我們注意。他和我同齡,但那方麵知識淵博的程度不可思議,我就懷疑他是從娘胎裏就看到了父母做愛而掌握了這些知識要領。此公仿佛一個資深專家,知識已自成體係,你說到哪一點都在他的經緯度上,不出其掌握之外。也許我真的是孤陋寡聞知之甚少,而我的同桌比起他來也是“小懂”見“大懂”——他是我們的“董事長”。

董事長這方麵的知識不亞於一位有三十年工齡的婦科醫生,我們都稱他為專家或顧問,他不但詳細懂得男女的生理結構原理,科學避孕時間,還明白生男生女的道理,什麼X、Y染色體,什麼 PH酸堿度,怎樣情況下生出的孩子智商高,前半夜和後半夜懷孕有什麼區別,夏天出生的人與冬天出生的人有什麼異同,等等。他說當他很小的時候就知道人是通過交配而來的,我問他怎麼會知道這麼清楚,他說小時候看過公狗和母狗交配,公豬和母豬配種生下小仔,就知道人也是一樣的。

我恍然大悟,自己怎麼這麼笨,在我七八歲時還不明白小孩是怎麼來的。我小時候奶奶告訴我她是山中的野人,自己跑到我們家來的。我是怎麼來的?她說是我媽媽在洗衣服時撿到的。我又問我媽媽是哪來的,她說是她上廁所撿到的。我就奇怪了,為什麼別人老撿到而我撿不到?她說我年齡還小當然撿不到,而別人撿到時都不告訴你,因為這是極其幸運的事所以瞞得很緊,等到我發現時人家已經養得很大了……

每當顧問給我們談論這些時,我們都身子往後轉,由原來的學習興趣小組變為學習性趣小組,不是我低級趣味特別愛聽,而是這種知識你除了在他們口中聽到就沒有其他任何途徑獲得。

後來我知道了《素女經》《洞玄子》和《金賽性學報告》等性學經典,但我一直沒看過,我不是性學專家,也不是花花公子,沒有興趣研究。一直以來我們不都認為研究這個的是流氓嗎?低級下流。隻要一接觸就是流氓,我們受的就是這種教育,甚至現在還有人這麼認為。

顧問博大精深的專業知識完全折服了我的同桌,他一有時間就犀牛望月回過頭來向顧問請教,顧問也樂得有這樣一個鐵杆粉絲,一個不折不扣的學生,所以兩人就交流得如火如荼,師徒互動得非常厲害。當兩人談得興起時幹脆把我也拉進來由東北二人轉變為鏗鏘三人行,不過我一般不發表意見,隻洗耳恭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