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公元一九九四年五月,我即將初中畢業,麵臨中考決戰前夕的大安靜、大懵懂。混了三年終於功德圓滿,就在這一刻,我發現自己長大了。回過頭來,想起了在這所學校的每一個日子竟然心情複雜。
對哥哥漸漸失望後的父親自然把希望投注到我身上,他想第一炮沒有打響,隻要這個響一聲,也可聊以自慰,總比成一雙啞炮好。所幸的是我人老實,本分,學習也比較自覺,成績還過得去。父親經過權衡做出了和這時眾多父母一樣的決定:先考中專。因為我們都是農村的孩子,考上中專即意味著農轉非,先跳出農門再說,至於你以後要進修可以通過其他途徑。這樣在個人極其保險,在父母又減輕了負擔。既然考中專是明智之舉,也難怪有那麼多人趨之若鶩了。
畢業考試即是我們的預選考試,當時規定並非所有人都有資格參加中專考試,具體名額由上麵分配,管得很嚴。比如給你們學校分十個名額而你恰好考十一名,那麼你就沒有資格去參加角逐。如果你文教局有人或有點關係,在相差不大的情況下可以向上麵通融申請一個名額,但這樣的名額肯定是極少數。所以畢業考試就顯得極其重要了,這時的試題一般不難,是為了照顧學生畢業的,隻是對於想考中專的尖端分子來說就是海選的第一步,如果這一著失利,你也就失去了正式角逐的機會。
記得當時我們班有個女生姓鄭,人超級上進用功,從初一起就天天晚上加班加點,為未來的畢業一搏做好準備。她成績也很好,一般都在班上前三名。此人的叔叔給我們教政治,她晚上就在叔叔的書房裏看書、休息。到初三時學生間的競爭已經到了白熱化程度,因為該同學的腦子差點,在大家都用功的情況下她以往的位置岌岌可危受到挑戰,竟然被排擠出三名以外,這對她是個很大的打擊,生性要強的她竟在某天晚上采取了非常手段——趁叔叔不在,將剛收上來的考卷打開,在幾個自認為對手的試卷上對不定項選擇題後麵括號裏填答案的地方自己隨便加了幾個ABCD。她的行為過於倉促,沒考慮到當時桌上的筆和試卷上的筆跡顏色不一致,一個淺藍一個深藍。結果成績公布下來,班上至少有三四個人覺得自己成績不對,應該比現在的分數高。幾人一商量就向政治老師要求查試卷,政治老師為了表明自己改卷並無不公平之處便答應他們查,結果他們一看不定項選擇題後麵的答案被人篡改了,比如本來是AB,後麵加了個 C,本來是 C,後麵加了個D,而筆跡顏色不同,明顯是有人做了手腳,就一起上報班主任。班主任很快查出原來係鄭某所為,便將其諄諄教導一番,對她說:“要想勝過別人,唯一的途徑隻有自己加倍努力,其他的都是旁門左道!”鄭某在領受教育之後羞愧難當。
其實這女生真有幾分白癡,前一名後一名又怎樣?你總在前麵,也不影響你預選。
而在預選線上的問題就大了,記得這一年考試後,我們鄰班的人輿論嘩然,原來教務主任是給他們教化學的,但成績公布後本來大約隻能考七十分他的小姨子竟考了九十多分,小姨子就是他老婆的妹妹——“小姨半個妻”,雖說在床上不一定能履行做妻子的一半義務,可由於裙帶關係不能不幫忙,於是平時化學一般般的她,這次硬給加了二十多分,使她順利進入預選名額,要麼為什麼說“小姨半個妻”呢,反過來,姐夫有時也能當半個老公使用。
就有學生提出要查試卷,但該主任一口回絕,按學校的規定一般是不許查卷的,除非情況特殊。這就是典型的作弊案,這樣的作弊可能年年都存在,曆朝曆代都有,當考官有權的時候他怎麼可能不為自己行方便呢?當法規、製度有空子可鑽時他哪有那麼大定力不鑽呢?
令親者痛仇者快的是這主任的小姨子最後在中專考試上因為沒有另一個姐夫給她加二十分,結果也沒考上。這可不是“瞎子打油冒撞”的事,不過徒然擠掉了另一個學生的名額,這學生就倒黴了,自己沒有關係弄不來名額,不過話說回來,該學生的預選應該正在分數線上所以未必一定能考上,但無論如何總算失去了一次機會,把本來可能考上的概率一次性清零了。
那時候學生已經明顯兩極分化,考中專和高中都無望的人就拚命混日子,一路玩到畢業考試拍屁股走人。打算考中專的便起早貪黑,把上廁所尿尿的時間都用上了。那時候我們班上有個叫談文琴的女同學,此人既不會彈琴也不會談情,隻會一門心思學習,學習勤奮的仿佛打了雞血,讓天地動容,白天時間不夠,冬夜的晚上學校熄燈後她就在廁所燈下看書背政治題,據說有時候熬到深夜兩點,凍得幾乎成人肉冰棍,被老師發現後攆回來睡覺。這成為班上很多學生恥笑的對象,因為此人的腦子實在不好使,像生鏽了,她在班上也是三四十名的角色,考高中都危險,然而令人敬佩的是,此人人小誌氣大,一心要考中專,就硬把自己逼成了一隻上架的鴨子。
最後談文琴同學還是從架子上下來了,架子上不適合鴨子待,隻適合雞。有人說談文琴是在死學,沒有掌握學習技巧,其實我覺得學習這個事一個人從小學到初中畢業,上了十年學,還不知道學習的基本技巧是不可能的,這樣的人你派給他一個專業指導團都不行,因為大凡一個聰明人是自覺地就掌握了技巧,是一學就會,而該同誌本質問題是腦子太澀,轉軸不靈,說白了她根本就不適合讀書這條路,你必須承認人與人之間是有千差萬別的,什麼勤能補拙,蒼天不負有心人,隻要功夫深鐵棒磨成針,這些鬼話真害人不淺,一個生成隻適合唱歌的人你讓他去踢足球,一個說相聲的人你讓他參加拳王爭霸賽,都是不成的。任何事都要看對象講基礎,一個瞎子再怎麼努力也成不了射擊冠軍,但他可以成為按摩高手,或者說書藝術家。鐵棒磨成針是可以,隻要肯下功夫,
不過如果是木頭再怎麼磨也隻能成為牙簽。
因此我認為談文琴可能更適合做其他什麼,這沒有什麼丟人,你不適合這一行,肯定有適合你的行業。
想起來談文琴同學的確非同一般,她的特異還不僅僅在學習上。曾有一段時間她坐在我後麵,戴著一副近視眼鏡,從臉型與氣質看分不清是男是女,她的臉是又圓又方的,很飽滿很富態的那種,就同某些地方的觀音像一樣,而觀音就是不分男女的,她的神態也像觀音一樣莊重,像一般女孩子具有的羞澀、可愛、風情,她幾乎全沒有。而如果你弄不清她是男是女,想說話探索一下,起碼開始三句內辨不出性別,她的聲音沒有明顯女性的柔美、婉轉、細弱的特征,也沒有一般男性的沉雄、渾厚或磁性的質地,那是什麼樣的聲音?就是四平八穩的沒有明顯感情但又不是沒有感情的中規中矩的、不男不女的聲音,隻有你進一步深入探索,和她交流多起來,她接二連三地說話,你才從偶爾一兩句“露餡”的聲音並配合麵部“露油”的表情上看出,她基本上是個女的。
這麼說有些誇張,事實上完全可以從她的衣著和發型上看出她是個女的,當然有個更直接簡便的法門,就是注意她上廁所——如果她出入的是“玫瑰門”,就是女的;如果是“羊的門”,便是男的,哈哈。
談文琴四平八穩的性格大有用處,在初一時她就是我們班最早的團員,初二時上升為班支部書記,負責全班團的工作,其實一般沒有什麼工作,唯一的工作是鞏固老團員發展新團員,並為他們做好表率,五講四美三熱愛,愛黨愛國愛人民,應該說,這幾樣除了她智力有缺陷學習實在不怎麼樣外其他都做得不錯,所以她的臉老是給人一張團委書記的臉的感覺,不苟言笑,我想這虧了還是團委書記,如果是黨委書記那還了得,整天一副做大會報告的嚴肅神態看多了要讓人得胃病。其實這是對團委書記的誤解,因為在成為團委書記之前她就是這樣一副尊容,正大仙容,不是當了書記後才變成書記臉的,也可以這麼說,她這張臉可能天生就是為了做書記的,盡管這個書記目前還是個芝麻書記。
上初一的時候,班上響應學校團委號召,鼓動學生積極上進,寫入團申請書,我當時很自覺,就找了個範本老老實實照貓畫虎編了一篇,除了那些不懂的政治術語外,其他每個字都是自己親力親為寫出來的,而其他幾個小子自己抄都懶得抄,媽的直接用複印紙墊在別人下麵抄寫時帶印一份,就直接把這複印的交上去。結果呢,那連抄都懶得抄的小子通過了,我老老實實寫的卻沒通過,可能是我的所謂各種條件不夠優秀。團員這個頭銜雖然不值幾個錢,但這樣讓人很不服氣,因為複印的申請是一眼就可以看出的,其他方麵優秀不優秀暫且不說,就憑這個態度,還想成為團員,還想加入光榮的共青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