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大佬”(1 / 1)

近日,隨一位文友去外地。接待我們者,用文友的話說,是當地一位頗有實力的商界“大佬”。什麼樣的人稱得起大佬呢?我頗覺好奇。不過,來接我們的,是其多輛豪車之一的“路虎”,安排我們住的,是當地最好的五星酒店。但最能顯示其實力的,是他已在多處成功運營了多個樓盤,賺到盆滿缽滿。很快,我們又在這位大佬陪同下參觀了他又一個已初具規模的新樓盤。塔吊隆隆,攪拌機轟鳴。工地上的熱火情景,分明與現時房地產業的蕭條傳聞不符。

作為一介文人,我平時交往這類人物很少,對他們總有種敬而遠之的莫明的隔膜感。倒也非仇富或自卑,而是對財富本身也缺乏渴望或曰想象力。所以,真正給我留下印象的,卻是這“大佬”幾個不經意的小細節。首先,此公已有60歲開外,並絕無想象中此類人慣有的頤指氣使或誌得意滿。相反,他一襲皮風衣,一頂鴨舌帽,舉止斯文如一位教師,談吐平和則像個謙卑的學生。眉宇間,時不時還讓我感到幾分睿智而不無憂鬱的氣質。顯然這與他自稱雅愛古典,仰慕佛老並好作形而上之思有關。大佬中竟也有這類人物,我的思維定勢受到不小衝擊。深談後才知道,他雖出身農家,卻讀過大學,當過秘書和市政府幹部,還好寫作與書法。下海後,在商圈和文壇依然有眾多朋友,有此氣質也就不奇怪了。而我們總不免類型化看人之習性,先人為主地將他們視為某種異類。仿佛說河南人如何,浙江人如何,其實哪兒哪兒人都是中國人,都有如何,都有不如何。所謂同中有異,異中有同。刻板而機械地看人,難免不墮入思維定勢之轂中。比如這位大佬,雖然其財富遠勝於我,卻也和我等平民一樣,有著相當惜物或幹脆就是摳門的一麵。晚宴畢,他指著殘菜對司機道:這個,這個……統統打包,明天我煮點米飯就得了。如這是我等之為,那再正常不過。可他是大佬呀,居然也這般行跡?次日,他也來陪我們用早餐。五星酒店的自助餐可謂應有盡有,文友因而就取多了。他指著餐盤裏兩小塊醃魚說,太鹹,不吃了。話音未落,大佬的筷子伸過來,說了聲我來幫你,隨即將兩塊醃魚搛進嘴裏。臨行時,我拎起包要下樓,大佬竟又哈下腰,拾起我隔夜穿過的一次性布拖鞋,遞過個塑料袋說:這鞋不錯,帶回家拖幾天蠻好——難能的還在於,他似乎毫不介意我的詫異。

有道是性格即命運。反過來說,命運不也是性格的塑形劑嗎?“大佬”的年齡、出身、經曆和學養等性格要素,決定了他是今天這麼個樸實到讓一般人看不懂的人,卻讓我倍覺他的真實與可親。汗顏之餘,不禁又想起,隔夜他說過一席頗讓我疑惑的話來:“錢這東西,沒它時想得慌。有了又時時感到,它已成為我生命所不能承受之重。真怕我讓它給害了,或者,把我的孩子給害了……”

實在說,我當時並不以為然,甚而覺得他有那麼點兒矯情。而現在,我突然覺得,眼前這人還真是個不一般的“大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