禪林是莊嚴聖潔的修行之處，同時也是個真知灼見的發源地。禪師們麵壁苦思，悟性十足之餘，一不留神還會弄出點看似引人發噱卻又同樣大有深意存焉的名言警句來。這不，師從五台山歸宗禪師學禪的智通禪師之“頓悟”，就是一例。
一天夜裏，智通禪師忽然連聲高叫：
“我開悟了，我開悟了！”
次日，歸宗問他悟到了什麼，智通充滿自信地回答：
“尼姑原是女人作！”
歸宗聞言居然也連連頷首，認可了智通的“創見”。
無獨有偶，日本道元禪師在中國學禪十年後，回到日本。他在對人談起自己的苦修心得時，不無自豪地說：
“我領悟到一個最深刻的真理，就是：人的眼睛是橫著生，鼻子是豎著長的。”
試想，如果是你我，某一日洋洋自得地向人宣稱自己的發現：尼姑原是女人作。或者，正兒八經地告訴人家：知道嗎，你的眼睛是橫著生，鼻子是豎著長的。聞者會作何反應？不噴飯也得把你當呆子，起碼也會覺得這所謂的深刻道理，不過是十足的廢話吧？
然而，如果較起真來，且不說智通和道元的說法看似樸拙，實質自有深意存焉，就是照字麵意思來看，誰又能否認他們所言不是正確的事實呢？是事實就是真理。盡管它簡單得讓人發怵，樸實得讓人起噱。我們更不能否認的是，在此背後還隱含了一個更簡單卻也更深刻的真理：真理往往是樸素而簡單，甚至是赤裸裸的。而越是簡單的事實，簡單的真理，越含有深刻的內涵並越容易為人所忽視。隨便舉個例子吧：為人民服務，誰不知道是個真理？但有幾個人能經常記得起這個簡單的真理？更別說持之以恒地實踐了。
這且不論。兩則軼聞倒是還提醒了我們這樣一個並不簡單的問題：人類綿延數千年的文明、哲學，固然是博大而精深的，但是不是也存在著某種過於繁複的負麵因素呢？也就是說，眼下是不是到了該還許多真理以質樸清晰之本來麵目的時候了？
比方說吧，尼姑原是女人作，如此一個簡單的命題，如果到了現代的巨儒大家手中，會弄成個什麼樣的四不像呢？僅論題，我想就不會少於“尼姑論”、“論尼姑為何物”、“尼姑是女人之濫觴與流變”、“關於未來尼姑仍將是女人之前瞻”等無窮之可能。如同《紅樓夢》研究將必然與人類之未來史共存亡一樣，“尼姑原是女人作”，毫無疑問也將與愛情一樣，成為我們永恒的話題——我們的文明，原本就是如此這般繁榮、壯大起來的嗎？
至於眼睛是橫著生，鼻子是豎著長之“發現”，看似傻了點，其實也真夠偉大的。不要說研究一下它為什麼要橫著長、豎著生在生理上有何必要，在進化中有何意義，在具體生活中又有多麼無窮無盡的“可操作性”；就是從務實角度上來看，對我們的啟發已夠緊要的了。譬如，為什麼古今中外世世代代永遠會有那麼多人喜歡不要命似的追明星、傍大款、巴附權貴？恐怕就在於，他們都沒能像道元禪師一樣，及時發現一個再簡單不過的真理：那些個所謂的星啊、款啊、權貴人物啊，鼻子都豎著長，眼睛都橫著生，和咱們沒兩樣。和電視上沒兩樣，和作報告時也沒兩樣。更明確些（或更廢話些）說，就是他們也和咱們一樣，也是人，下了台也要吃飯，也要睡覺，也要拉屎，也要放屁，甚至，有時也要追個旁的什麼星或傍個更大的款……
明乎此，他們還有那麼大的稀罕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