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沉默是金?(1 / 1)

相傳,廣主劉王詔雲門文偃等禪師在宮內度夏。禪師們過從密切,日日參禪說法,好不熱鬧。唯獨雲門文偃從不與人交流,終日默默無言。宮內有一名直殿使,看出雲門文偃的無言並不是他無話可說,相反,恰恰證明是一種不可測度的最上乘禪。於是他寫了四句偈語,讚曰:

大智修行始是禪,禪門宜默不宜喧。

萬般巧說爭如實,輸卻雲門總不言!

的確,雲門的沉默無言,對於禪宗來說,是一種難得的境界。除了在外的無言,在家他也常用一個字來回答門人的提問,被傳為高不可攀,頌為“一字關”。如,有僧問他:“如何是雲門劍?”他隻答一個字曰:“祖。”又問:“如何是禪?”答曰:“是。”又問:“如何是雲門一條路?”又答:“親。”又問:“如何是正法眼?”又答:“普。”再問:“三身中那身說法?”又答:“要。”

如此回答,真可謂高深莫測也!而世俗生活中也向有沉默是金的說法。相對於“萬般巧說”之囉嗦或廢話連篇之誤導,其境不知強卻凡幾。而且,在禪宗看來,語言是邏輯的工具,是對世界本體的分割或束縛。因而他們主張超越語言文字,用獨特的“悟”,來進入世界的本體,用非邏輯的觀念和“第三隻眼”來打破語言桎梏,發現邏輯之外的人生。

遺憾的是,作為一名愚鈍不化的旁觀者,我對這種哲學雖可理解其高妙之雅,卻始終難以欣賞,更不用說實踐了。因為在我看來,這種哲學再高明,卻未必具有“可操作性”。將其實用或導向某種極致,總不免失之偏頗。而語言雖難精準把握世界或完整傳達內心感受,卻實在是人與人之間得以溝通,得以認識和聯係世界的一座不可或缺的橋梁。因而它的存在本身就是一座無可撼動的大山。這是不需論證的。否則,兩個人見了麵,從早到晚“竟無語凝噎”,誰也鬧不清對方葫蘆裏揣的是什麼藥的話,客觀倒客觀了,但究竟彼此“悟”了些什麼撈什子,誰能說得清?而相對而言,彼此間可能造成的誤會,恐怕無論如何要比開口說話來得大吧?

即便在禪門,一大群僧師終日裏打坐、冥想,或一言不發地望來望去,再無二話。那光景不說有點兒疹人,起碼也太淒清混沌了點吧?沒錯,這些人之所以不言不語,是因為一開口就陷於執縛。所以要“於一切法無言無說無示無識”,以消滅一切對立,好入那不二法門。可入得那法門以後,他們或他們的魂兒還不說話嗎?如果永遠這麼不哼不哈,還活個什麼勁?甚至,還算得個人嗎?再說,如果大家都以雲門那套來相待,全不問邏輯不邏輯,問什麼都吐上一個字,說什麼都哼上三兩聲,恐怕並不是一件難事。可這到底算啥禪理,到底是何哲學?

總覺得什麼事再好,終不能弄得過於極端。而語言再有缺憾,矯枉過正則可能更為荒謬。

不禁想起馮夢龍所編《廣笑府》中一則關於“不語禪”的笑話。雖然它也如我一樣,是在用凡俗的眼光看禪境。因而必然如語言本身的缺憾一樣,諷刺得未必得法。卻言之不無道理,因而至少能獲得我的同感——

一僧號不語禪,本無所識,全仗二侍者代答。適遊僧來參問:

“如何是佛?”

時侍者他出,禪者忙迫無措,東顧複西顧。遊僧又問:

“如何是法?”

禪不能答,看上又看下。又問:

“如何是僧?”

禪無奈,輒瞑目矣。又問:

“如何是加持?”

禪但伸手而已。遊僧出,遇侍者歸。遊僧乃告侍者曰:

“我問佛,禪師東顧複西顧,蓋謂人有東西,佛無南北也;我問法,禪師看上看下,蓋謂是法平等,無有高下也;我問僧,彼是瞑目,蓋謂白雲深處臥,便是一高僧也;再問加持,則伸手,蓋謂接引眾生也:此大禪可謂明心見性矣!”

侍者進見僧。僧大罵曰:

“爾等何往?不來幫我。那遊僧問佛,教我東看你又不見,西看你又不見;他又問法,教我上天無路,入地無門;他又問僧,我沒奈何,隻假睡;他又問加持,我自愧諸事不知,做甚長老,不如伸手沿門去叫化也罷!”

如此不語禪師者之“沉默”,於他而言,顯然真算得上“金”。但對那遊方僧而言,得到的亦是金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