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櫻無力地倒在地上,仿若萎謝的寒緋櫻一般豔麗淒涼。
小販伸手在臉上一抹,瞬間變換容顏。卻是人間少有的俊美,一雙眼眸如先前四人般一藍一綠,奇異詭秘。然而他麵容陰鷙,使得清俊容顏顯得扭曲。
他湊近在華櫻耳旁輕輕道:“你也想救他吧。我知道你是幹什麼的,若能把我們兄弟伺候開心了,也許我可以考慮放過他。”
“你既知道我是幹什麼的,那你也聽過‘戲子無情’的話吧,我為什麼要救他而髒了自己,他不過是初相識,沒那個必要。”華櫻側頭冷漠道。
“好個‘戲子無情’,我倒是越來越欣賞你了。你可以不救他,但你別忘了自己的眼睛,也不治麼?”小販續道,曖昧的氣息噴在華櫻頸項間,他不覺縮縮脖子。
然而他依然斷然道:“不用,這個世界還是看不清的好。”
小販麵容一冷,揪起他長發吼道:“你是什麼人,竟敢看不上我們!”
華櫻疼得抽氣,卻咬牙一聲不吭。
“好吧,既然眼睛不想要了,我毀容送全套,把你臉也毀了好了。”語畢竟真取出一把匕首,明晃晃的刃光連僅能模糊視物的華櫻也驚動了。他臉上抹過一絲驚慌,繼而釋然。默默想到,反正這張臉長得再好看也沒有意義,不如毀去。
小販不過想嚇嚇他,見他凜然不懼,不禁惱羞成怒,竟真向他的臉刺去。
倏然“叮”地一聲,小販手腕刺痛,匕首墮地。
“誰?”他扭頭望去,不禁愣在當場,聲音有一絲抖顫,“旗主……”
一個衣著與先前四人相似的少年肅然挺立在小販身後。一樣的杏黃綢衫,唯一不同的是從衣襟到下擺邊緣細細繡著騰蛟紋。騰蛟起鳳,彩翼飛揚。
執網四人立刻畢恭畢敬地到少年麵前行揖禮。小販麵色倉皇,卻也隻得硬著頭皮跟著行禮。
旗主麵色冷峻,容顏如冰雪般清冽昳麗。雖猶有稚氣未脫,卻自有種凜然不可侵犯的氣勢,既招人愛慕又引人憎惡。未捆束的長發順服地披散肩頭,風起時卻不會隨風而舞,像被某種神秘力量克製著淡定凝結。發色藍碧夾雜,左眸冰藍,右眸疏碧。望著華櫻的疏碧眼眸裏柔情悸動,而漠視小販的冰藍眸子裏則冷光浮動,
“冰璃,我交代過你什麼?”
冰璃本不服年紀,資曆都比自己淺的少年做旗主,但是“風刃”戒律嚴整,不敢表露。雖受命善待華櫻,仍不免假公濟私下重手,不意竟正被旗主撞見。此時他額頭冷汗涔涔,疾使眼色給身旁四人,四人卻如泥雕木塑般惘若未見。他們平時受夠飛揚跋扈的冰璃,此時更不會幫他開脫。隻得澀聲道:“不許為難華櫻,抓到即回。”
旗主眸中冷光畢現,瑟瑟毿人。冰璃打了個冷顫,強辯道:“他知道太多我族中事,為了讓他供出是誰泄密,我才稍微用了點手段。”
旗主冷哼一聲,不置可否:“先將二人治好,再用匕首在自己手臂上劃一道留個醒。”
“風刃”雖紀律嚴謹,卻禁濫用私刑,是以處罰下屬也不嚴苛。旗主素知冰璃愛惜羽毛,要在他自詡完璧無暇的肌膚上留下疤痕,已算非常折磨了。
冰璃雖麵色慘白,仍不敢不從。乖乖上前取出解藥,滴入華櫻眼中。華櫻頓覺眼眸一片冰涼,靈台一清,視線中輪廓漸明,一雙清冽的異色眼眸正溫柔地向他投來關注眸光。冰藍眼眸如琉璃般明麗剔透,迷惑了他的眼睛,“原來你的藍眸是冰藍色,水光般清冽冰冷。是什麼令你的心如此冰冷?”
旗主不答,眼眸裏柔情畢現。
此時冰璃已喂念遠服下解藥,眼眸敷上藥膏。他拾起匕首,雖咬牙下狠心仍刺不下去。
旗主續道:“把你該做的事做完了,就可以同他們一起退下。”
冰璃閉眼用力,手臂頓時劃出一道紅痕,鮮血涔涔而下。雖是小傷卻令他心靈挫敗,足將三人都恨恨記在心底。旗主冷笑道:“你的把戲最多,可別讓它輕易消失了啊。”
冰璃麵容沉鬱,扔掉匕首,扭頭當先離去。執網四人向旗主行禮後也隨他而去。
旗主不理冰璃的無禮,扶起華櫻,為他拍打身上塵灰。華櫻微閉雙眼,歎息般道:“你已當了杏黃旗主了,好了不起呢。”語氣裏卻殊無讚賞之意。
旗主麵龐微紅,仍然不答。
華櫻續道:“小翼,你長大了,也變漂亮了。”
小翼身形一滯,喉間難以吐出的話突然脫口而出,“那……可以配得上你麼?”
甫一出口頓時後悔,轉身垂首道:“當我沒說過。你和梨魄大人才是天生一對呢。”
華櫻淡漠一笑,“天底下哪有什麼天生一對的事,更何況兩個男人!我和他早沒關係了。”
小翼急道:“梨魄大人一直念著你,不管你們曾經有什麼誤會,當年也不應該離開。你知道麼?梨魄大人已經失蹤一年了,龍火大人尋遍五界也不見他的蹤影。”
華櫻起身隨意抹去衣裳泥土,“他隻要不願出現,誰也找不到他。”
小翼眉心抹過一絲隱憂,“可是他快行成人式了,如果錯過這次,他又要在人界流浪三百年。”
華櫻倏然定住,良久澀聲道:“他要長大了麼?要回天界去了……”最後一句艱澀不清,似已無力為繼。
小翼自知失言,輕聲道:“是啊,到了該走的時候……”
華櫻倏爾舉首望天,大聲喊道:“你聽到了麼?你的天界在召喚你了,快回去吧!”
天際似有一道蔚藍人影飄然滑落,倏忽不見。
小翼愕然道:“你在和誰說話?”
華櫻不答,麵容沉鬱。
小翼突然醒悟,驚喜地往前掠去。瞬息之間已蹤影全無。
華櫻清冷立於日光之下,不能感受到一絲熱度。
“念遠,娘隻能保住你一個。無妄他……一出生一生都毀了。可是你一定要平安喜樂,一生無憂。不管娘做什麼,都是為了你。如果無妄真能練成神劍,你們還能兄弟相認。如果不能……不要和他扯上任何關係,他會毀了你……”
“娘,遲了,遲了……他練成的不是神劍,而是鬼劍啊。他已經變成惡鬼了,我還能認一個鬼做弟弟麼?”
“娘……娘……”
念遠被噩夢纏繞,翻來覆去無比痛苦。驀的大喊一聲,猝然驚醒。
隻見華櫻秀眸含笑,輕輕道:“做噩夢還喊娘,你還真有孝心。”
念遠臉龐一紅,低低道:“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養而親不待。我雖然想膝前盡孝,可惜……親不待……”
華櫻收斂嬉笑,黯然道:“原來我們都是一樣。”瑟瑟光線從靜室裏的暗淡素蠟傳遞出,陰影投遞到華櫻垂下的脖頸,難得地優美流麗。念遠突然很想伸手觸摸,卻不敢唐突。
他環視房間,陳設簡樸,桌上僅列一方木魚,床邊尚有經卷。清雅謐靜,似乎是一間禪室。
“這裏……是哪裏?”念遠輕聲聞訊,似怕打破此時的靜謐美好。
“哦……”華櫻回過神來,道,“寒聲寺,令兄寄寓之所。我見你久不醒轉,隻好先帶你到這裏。不過寺裏的大師說令兄昨日外遊,至今未歸。”
念遠垂首道:“他是不願見我吧,也許他也不會再回來……”
倏然有人推門而入,卻是個小沙彌,清秀的麵容轉動著念佛吃齋積累下的寶光。向二人合什念道:“華施主,有人拜訪。”
話猶未完,已有人出現在暗淡燭光下。藍綠長發,異色雙眸。小翼就這樣張揚的再次出現在華櫻眼前。
小沙彌顯然嚇了一跳,指著小翼的眼睛驚恐道:“魔鬼,經書上說的魔……”
小翼狠狠瞪他一眼,小沙彌立刻哭出聲來,跌跌撞撞地逃向方丈室,一邊哭叫道:“師父,師父,魔鬼來了,人間要遭難了……”
華櫻不禁失笑,戲謔道:“沒想到幾年沒見,你倒變促狹了。”
小翼搖搖腦袋,發色眸色立變,就如普通人一般。搔搔頭道:“這小和尚走的太慢,我教他做事不能慢騰騰的,不然總會誤事。”
華櫻搖首道:“他們出家人講究四大皆空,戒嗔戒癡戒躁。哪能像你一樣急性子。”
小翼還未回答,小沙彌已去而複返,身後還跟了個瘦得身上無幾兩肉的老和尚。
老和尚看小翼完全一付普通人模樣,頂多俊美得不似常人,不覺疑惑地望向小沙彌。
小沙彌驚訝地看著小翼,揉揉眼睛,還是未變。不禁無地自容,喃喃道:“他的眼睛方才明明顏色不同的……”
老和尚搖首道:“魔在心間。空明,你修行不夠,罰你麵壁一夜收束心神。”
小沙彌苦著臉唯唯應諾,怨恨又疑惑地打量著小翼。
當他轉身欲出時,忽聽一個細微聲音響在耳際,“下次報訊時跑快點,就不會看走眼了。”他一驚回頭,諸人俱疑惑地看著他,分明無人說話。
他敲敲腦袋,小翼似笑非笑的神情落在眼中。他忽然恐懼不已,顫聲道:“師父,我真的見鬼了。師父……”
老和尚狠狠拍他光頭一下,打得他眼中淚滴泫然欲下。
“小師父,是剛才來的那位朋友和你鬧著玩呢。我們這位朋友會一點戲法,剛才的不過是幻術。大師,小師父沒有騙你,你不要打他。”
卻是念遠看不下去,說出真相。
小沙彌感激地看他一眼,又怨憤地看著小翼。老和尚歎道:“不管戲法也好,真的也好,被幻術所惑就是修行不夠。空明,還不快去麵壁。”
小沙彌已不想再呆在怪人旁邊,聞言一溜煙去了。
老和尚如有深意地看著小翼道:“欺負貧僧的傻弟子並沒什麼意思。練幻術也容易被幻術所惑,還是早日抽身退步的好。”言畢一徑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