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折之二(1 / 3)

小翼氣得渾身發抖,憤憤道:“竟把我的靈力說成戲法,還害我被老和尚取笑。虧我還救你,竟然恩將仇報。”

念遠羞赧不語。華櫻蹙眉道:“小事而已,你怎麼還像個孩子般計較。”

小翼憤憤不言。

念遠垂首看見身旁放著的錦盒,他昏迷後還緊緊抓在手中,華櫻就給他一並帶過來了。不禁欣喜,打開錦盒把裏麵的物事遞給華櫻,“我那時選了很久,覺得這個最適合你了。你看——”

華櫻側頭一看,不禁愣住。

竟是一棵上等青玉雕琢的九重寒緋櫻樹,寒緋櫻上幾點紅純用血紅琉璃石點綴。窮形畢現,栩栩如生。而繁英累累,絕豔不凋。隻是這被留住的美麗毫無生氣,總不及櫻花自凋的淒美。

華櫻摩挲著櫻樹默然不語,小翼麵色一變,忽也取出一對笑臉無憂無慮的男阿福,恨恨道:“華櫻才不喜歡那個呢,他喜歡這個,這是當年梨魄大人送的……”

華櫻突然一把推開阿福,小翼一時不防,差點摔在地上,急道:“華櫻你幹什麼,摔壞了怎麼辦?”

華櫻淡淡道:“摔壞就壞了吧,不過兩塊破泥巴。我現在愛這個了,多漂亮。”說著將青玉櫻樹舉到眼前仔細觀賞。

小翼大怒,踏前欲奪取櫻樹,華櫻早算到他不會善了,已先自轉身回護,遂撲了個空。他不覺惱羞成怒,道:“什麼東西能比得上梨魄大人送的?華櫻,你變了……我不敢相信你竟然會喜歡這麼俗氣的東西……”忽回眸望向念遠,喃喃道:“因為是他送的麼?”

冰藍眸子裏藍光一閃,手裏已多出一柄晶瑩剔透的冰劍。手腕轉動,劍光掠向念遠,然而方進幾寸便凝定不動。華櫻容色冰冷地擋在念遠身前,定定道:“要殺他先殺我。”

小翼容色幾轉,終於憤而擲劍。然眸光猶不放鬆,狠狠瞪著念遠。

念遠心裏一慌,垂首不敢與他對視。隻有華櫻神色自若,似此間事都與他無關。

翌晨,華櫻方梳洗完畢,小翼已神色陰翳地出現在門楣。華櫻還未說話,他已一指將他點倒。麵對他錯愕神色,小翼忽露出莫測笑容。

秋沫雲甫回府,心腹家人便湊前低聲稟告一事。他露出一絲錯愕神色,匆匆趕到書房。

隻見一個青袍男子背對門口立於西窗前。西窗外是偌大一片寒緋櫻林,春色未開,點點輕紅點化了春色,分外妖嬈。

秋沫雲不覺悵惘,也許那人正如寒緋櫻一般,雖妖嬈絕美,慕者眾多,卻不為任何人滯留。花開花落自有時,即使自己也無力挽留。

聽到腳步聲,青袍男子如夢初醒,轉過身來。他的麵目雖清澈,冷俊,神色卻蕭瑟頹敗,即使窗外濃濃的春意也無法化解,他的出現就如清秋驟臨。

秋沫雲露出無奈苦笑,道:“我剛告訴你弟弟你還滯留在寒聲寺,現在你卻出現在我家裏,叫我如何自圓其說,濟海兄。”

蘭濟海又轉首向窗外淡淡道:“你隨便就告訴他我的行蹤,我還沒跟你算賬,你倒追究起我了。”

秋沫雲笑道:“你可沒說要隱瞞行蹤啊。再說你不是常常浮雲無跡麼,就算突然失蹤也沒什麼奇怪。”

蘭濟海不答,凝神注視窗外櫻花。良久方道:“這櫻花為他種的?”

秋沫雲輕輕應聲。蘭濟海詫異地回眸看他一眼道:“沒想到你竟如此認真。”

秋沫雲淡淡道:“這一季櫻花凋落,這片林子的壽命也到頭了。因為他也許永遠不能回來接受它們。”

恒府於聚虹城算得上中等人家,雖沒有雕梁畫棟,亭台樓閣,卻也是幾進廳堂,古木掩映的幽靜之所。此時門口紗燈高掛,照見人世浮華。

紫翩翩輕扣門環,紅木漆大門“吱嘎”洞開一線,探出一個少年粗醜的腦袋。他一眼望見躲在紫翩翩背後的小蘋,驀的大喊:“來人啊,快來人啊。窯子裏來的小賊回來了。”

說著,男孩揪住意欲逃跑的小蘋長發,順手一耳光,罵道:“叫你偷夫人的首飾,窯子裏來的沒一個好東西。”

紫翩翩聞言臉色驀的一沉,小蘋同時大喊:“紫姐姐救命!”小廝驟見紫翩翩在旁,頓時唬得鬆手,小蘋趕忙躲到紫翩翩背後。

紫翩翩見連桓府奴才都敢如此欺負小蘋,可想而知她在這裏的生活如何困苦,不禁驚怒交加。倏然小廝被一隻憑空出現的手抓起,瞬間被扔得老遠,重重摔在地上。

“鄙人教奴不嚴,不意竟養出這種沒大沒小的奴才,驚著俞姑娘之處還請多擔待。”倏爾響起的聲音質感如一匹溫暖厚重的棉布,卻驚炸了紫翩翩心底留戀的秘密。

步出桓府的中年男子麵容如聲音般親厚,穿著也是柔軟綿密的寬袍大褂,眼神卻像針——綿裏針。身後跟著一個瘦弱少年,衣著簡潔質地卻不俗。

紫翩翩冷冰冰道:“這裏沒什麼俞姑娘,桓老爺認錯人了。”

桓府主人桓汶灑然一笑道:“俞姑娘真愛說笑,俞薏紫是父母取的名字,怎可以不認?想當年我與令尊也算至交,你小時候還叫我一聲叔叔。你家遭難,我曾設法營救。奈何聖意難改,我隻得求秋公子諸般照拂你。隻望你身在青樓,仍能潔身自愛,最後找個好歸宿,清清白白的嫁人。小紫兒,還不叫我聲叔叔?”

紫翩翩黯然道:“桓叔叔……我還有什麼資格叫您一聲叔叔?俞薏紫這個名字,我也不配。我家世代書香,家教甚嚴。如今我竟在這種地方苟延殘喘,黃泉下有何麵目見我爹娘。我再不配姓俞,這個名字,也希望桓老爺不要再提。”

桓汶長歎一聲,道:“令尊臨刑前,曾托人帶信於我,萬要照顧你這滄海遺珠。令尊與你三位兄長問刑午門之時,令堂已在府中投繯。昔日親朋紛紛走避,唯恐引禍上身。隻因你是女子,方逃過一劫。昏君立意要折辱你家,故下旨著你墮入青樓,身落樂籍,一生不得脫籍。全因令尊掌握了皇家一個重大機密,方遭此難。當時你已十二歲,難道一點都不知道?”

紫翩翩輕搖榛首,淒然道:“我身在閨中,如何得知其中曲折。隻知那日本平靜得緊,瞬息之間人事大變,直如暴風驟雨,一夕間滌蕩殆盡,獨留我一人到那肮髒之地。那時候年紀還小,沒膽尋死。現在想來,還不如當日和父母一同去了幹淨。”

桓汶道:“小紫兒,令尊說秘密如今唯你一人知曉,你可得好好想想,不能讓你全家枉死啊。”

紫翩翩黯然垂首,神色不定,卻不見任何肯定表示。

桓汶輕笑道:“小紫兒,想不出就算了。不要勉強,那些悲傷的回憶,能忘記就忘記吧。蘋兒……”話語又轉向小蘋,語氣明顯寵溺溫婉許多,“容哥哥的下人得罪了你,我叫他向你賠罪來了。容兒!”語氣又轉為嚴厲地不容抗拒,“快過來給妹妹賠罪。”

桓容蒼白的臉卷起一陣紅潮,像是不堪忍受此種屈辱,卻懾於乃父威力,隻得乖乖走到小蘋麵前,嗓音喑啞:“蘋妹妹,對不住,哥……向你賠罪了。”

小蘋側身避過,冷冷道:“不用勉強,我擔不起。”

桓容神色一滯,忽爾釋然,眼波一轉輕笑道:“反正我們也快成一家人了,不用如此見外。”眸光中流轉輕浮蔑視。

紫翩翩暗暗歎息,秋沫雲本有意將小蘋許於桓容,希冀成為她的好歸宿。如今看來絕非良配,還得從長計議,卻免不得委屈小蘋暫留。

紫翩翩低低勸小蘋幾句,她卻隻顧垂首不語。桓汶忽肅容道:“小紫兒隻管放心,既然秋公子將蘋兒康健平安的交給我,我也當還他一個毫發無損的孩子。”

小蘋倏爾抬首,眸裏璀璨流麗的光芒是一個孩子單純無傷的信任。她依依站到桓汶身邊,拽著衣袖。桓容斜睨小蘋,鼻端迸出低低哼聲。

紫翩翩卻總算鬆了口氣,柔聲囑咐她好好照顧自己,末了暗示過不多久會接她回去。果然她清眸一亮,倏爾暗淡,像在思忖華櫻會否讓她回去。月色透過枝葉灑下無數陰影,難以抖落地印於她細細的睫毛。

小蘋房間是夫人特別安排,距正房甚遠,偏於一隅,淒涼落寞。本來她也無意與桓府中人接近,樂得清靜。然而自從名義上的哥哥桓容偶然遇見她之後,這個清靜的地方也不再幽謐。

三不五時的騷擾,最後在夫人的縱容下變成公然輕薄。小蘋過慣寄人籬下的生活,卻從未被人如此欺辱。何況桓容還一付理所應當的模樣,甚至說她來這裏便為成年後嫁他,成為他的玩物。隻要一想到會有這一天,她就輾轉難眠。無數次從夢中驚醒,顫抖雙手尋摸門是否閂好。幸而桓容早當她是飛不出手心的籠中雀,年紀也小,多抱著戲弄的心態。但是平日裏的訕笑戲謔已令小蘋忍無可忍,終於鼓起勇氣去尋華櫻。然而華櫻三番五次的無動於衷,終於令她爆發了所有憤怒。

但如今她還是孤孤單單躺在木板床上,臉龐深深埋於被褥,淚水淋漓打濕單薄褥子。忽然肩膀被人輕拍,她回眸看時,竟是最不想見到的桓容,頓時抹乾眼淚,冷冷道:“大少爺來這麼僻陋的地方不怕髒了衣服?夫人怪罪的話我可賠不起。”

桓容不以為忤,嬉笑道:“你不是有個好哥哥麼?聚虹城裏無數豪富肯為他一擲千金,一件破衣服如何在他眼裏。我就奇怪了,他怎不拉著你一起享福,卻要送你來這裏受苦,看來他這個哥哥也甚不稱職。”

小蘋急道:“不許說我哥哥,你沒資格。”

“是,我沒資格。”桓容臉上浮起一抹輕蔑笑容,“我沒資格做他的入幕之賓。”

小蘋氣得滿臉通紅,小手上揚,想要給他一記耳光,然而半空就被攔下。桓容輕笑道:“多嫩的小手!你的姿色比你哥哥也不遑多讓。你們兄妹倆還真是天生幹這個的,就這麼惹人憐愛。即使明知你哥哥是男子,也無法將他和我們須眉濁物聯想到一處。他是天生清華,如詩如霧。可惜即使如何美麗,隻要金銀在手,還不是任人予取予求?聽說他功夫非同一般,才把秋公子迷得如癡如醉。嘖嘖,可惜我趕不上生在那種人家,你哥哥的芳澤我是沾不到了,不過你,今生別想逃出我手心。”

小蘋瑟瑟抖顫,一半為他對華櫻的羞辱,一半是無論如何無法脫出他手掌禁錮,驚怒交迸。

桓容依依將她的手枕在耳畔,柔聲道:“你別以為我不知道方才你與紫美人嘀咕什麼,想出去,美呢你,誰不知道你已進了我的門。窯子裏出來的好不容易尋了處好人家,又被攆出來,誰還那麼傻再收你。”

柔糜的語調令小蘋一陣惡心,側頭不理。桓容伸手向她臉上摸來,口裏喃喃汙言穢語。突然小蘋從床鋪下摸出一把匕首,森寒光芒紮得桓容心底一寒,小蘋臉色亦如鋒刃一般冷寒,咬牙狠狠刺他一記。桓容一時不察,竟被她刺中肩頭,不禁撒手捂住肩頭大聲呼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