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隆重紀念徽班進京二百周年之際,陝西省京劇團向觀眾獻上了一台經過重新加工整理、改革出新的梅派傳統劇《生死恨》。
20世紀30年代初,京劇藝術大師梅蘭芳將明董應翰的戲曲《易鞋記》改編為京劇《生死恨》。梅先生進行改編的主旨,在於高揚激勵抗日民族愛國主義精神的旋律。本著這一基點,他一方麵將原是喜劇的格調改弦更張為悲劇,從而升騰起濃烈的愛國主義主題;另一方麵則設計了大段膾炙人口的唱腔,借以突出梅派藝術獨有的魅力。戲上演後,反映強烈,並拍攝成戲曲影片。這次陝京演出的《生死恨》,注意保留原劇積極的思想意義和精湛的藝術手段,同時熔鑄進鮮明的當代意識和現代藝術手法,使得全劇無論在思想性還是藝術性方麵都豁透出新的升華。
陝京演出的《生死恨》將原本的19場濃縮為9場。減少了韓玉娘顛沛流離生活的鋪衍枝蔓(如“夜夢冠帶”一節),刪除了遊離於主線之外的一些情節場景(如韓玉娘先被賣給瞿老丈,後轉投尼庵,又遭無賴胡公子暗算等),改寫了顯示人物性格發展軌跡的關鍵場次(如原本為韓玉娘勸程鵬舉夜逃歸宋,卻反遭程的猜疑,旋生離散風波,新的處理為程鵬舉在玉娘舍身激勵下,逃離虎口遂釀出生離死別),新設計了獵戶義釋玉娘的重場戲。這一減、一刪、一改、一新,使全劇情節更加凝練,矛盾衝突更加集中,男女主人公的形象更加清晰可愛,劇的悲劇意識中又融進了壯美意識,愛國主義的旋律傳遞出震撼人心的藝術力量,使人感受到一種崇高美。
運用曆史唯物主義的觀點來觀照曆史,應當是新一代戲曲工作者意識到的內容。陝京演出本中精心設計的獵戶這一人物,正是使得《生死恨》較好地解釋和表現曆史上民族之間所進行的戰爭之妙筆。“祖係女真在金邦”的獵戶王義,傾其積蓄買下韓玉娘為妻。但當他得知真相後,甘願“人財兩空”(當然經過激烈的思想鬥爭),毅然放玉娘南歸。這酣暢淋漓的一筆,活脫出蘊藏在人民(哪怕他們隸屬於不同的民族)之間的情誼是多麼真誠淳樸,壓抑在人民心頭反對不義戰爭的怒火是多麼熾烈,那不義戰爭帶給人民(也包括本民族的人民)的災難又是何等深重。顯然,這對準確地反映和揭示劇中的曆史內容,起著不可忽視的作用。陝京演出本新的結尾也是耐人尋味的。魯迅先生說得好:“悲劇將人生有價值的東西毀滅給人看。”韓玉娘的悲劇自然是有其價值的,她最後給人看的“毀滅”理應有所講究。《生死恨》原本中韓程劫後重逢,悲喜交集的玉娘一慟而亡,固然戛然而止,不失為好的結尾。改編本中,玉娘隨程行行走走,唱唱停停,極盡留戀人生、丈夫之纏綿悱惻之情,在濃濃的悲劇氛圍裏,觀眾目睹一個如此美滿的姻緣硬是被不義戰爭撕毀了,一個如此嬌好的女子硬是被不義戰爭吞噬了,他們的心頭怎能不燃起痛恨毀滅真善美的元凶的憎恨,怎能不爆發出蕩氣回腸的共鳴。要論戲劇效果,新的結尾似乎更有利於深化主題、謳歌主題。
改革創新的主題呼喚創新的藝術手段。陝京演出的《生死恨》突現出來的藝術目標,旨在追求一種兼顧繼承傳統藝術手段和融進現代新的藝術成果的表現方式,創造一種新的審美情趣。舞台模式由原先簡約的一桌二椅,遞進為寫意式的分幕場景;幕間增加了過渡音樂;劇間抑揚有致地插入了渲染悲壯氣氛的伴奏曲。這些藝術手段,對烘托整體情緒,透視人物心理,溝通觀眾同舞台的交流,每每起到穿針引線的作用。同時,對京劇藝術之魂——唱腔,則全盤保留原劇中那贏人的主要唱段。如“夜紡”一場,著名青衣楊葆榮對梅先生拿手的成套“二黃”,領會入微,揣摩有致,唱來韻律酣暢大方,梅味十足。觀眾坐在今日的劇場中,耳際依稀又聽到梅先生那攝人心魄的優美唱腔。
李瑞環同誌指出:“京劇傳統劇目要整理、改革、出新。”作為徽班進京二百周年的獻演劇目,陝京整理推出的《生死恨》還有急促之嫌,粗糙之處也不鮮見。但毋庸置疑,整體路子是對頭的。我們相信,沿著整理、改革、創新的正確路子,再經過一個藝術上精益求精的過程,《生死恨》完全可能煥發出絢麗的光彩。
1990年12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