審美的把握生活,不僅要求審美的把握生活內容,還要求藝術家審美地創造藝術形式,創造能夠妥帖地表現藝術內容的藝術形式。《又一個黎明》在審美的層麵上,導演不是全然采用倫勃郎式的濃烈色彩去把握人物,而是先去構建富有戲劇性的人物關係,以冷峻沉穩的格調,層層遞進地向觀眾展示何亮和他的故事裏人們的心靈律動和精神突圍。簡約空靈的舞台,沒有附著任何浮華的設置,質樸平實的表演,沒有刻意的渲染和煽情。觀眾在寂靜的劇場裏感受演員深沉的歎息、心底的激越、靈魂的焦灼不安、精神的彷徨徘徊。“此時無聲勝有聲”,猶如一泓平靜湖水落下一顆石子,觀眾心中不時泛起陣陣漣漪,不由自主地切入了人物的判斷與抉擇。君不見,隨著劇情的發展,平靜湖水驟起波瀾。當何亮麵對不想活下去的關雲年而焦慮不安之時,意外獲得一個做企業形象大使的機會,他想用巨額報酬去為關雲年作補償以求心理的安寧。但是,簽了字的合同還未放下,卻讓老秦一句企業老總“就是小卉的媽”,便使得他苦心築起的那條心靈退卻的堤壩,在巨大的衝擊波裏訇然倒塌。而當何亮與妻子、與田秘書交鋒之後,終於戰勝了自己,坦然去麵對十八年前躍身一跳的另一英雄時,關雲年卻冷若冰霜地回敬:“我是喝醉酒自己栽進去的。”這不啻又在何亮和觀眾心底激起新的浪潮!何亮和他的故事裏的人們,一次次求得事態的平靜和心理的平衡,卻被命運一次次無情地打破。他們又奮起進行著新的一輪的精神突圍。就在這平靜與波瀾的交替律動之中,主人公何亮和關雲年、丁立華、吳萍以及小卉、田秘書、老秦的心靈深處都撞擊出耀眼的火花。這閃爍著自省、良知、崇高、理性之光的火花,照耀何亮等各個人物自身,也將觀眾的心底映得彤紅。同時值得指出的是,導演在抒寫揭示人物心靈的藝術形式及舞台語彙中,匠心獨運,調動多媒體投影和具有強烈意象意味的舞台運動裝置,並輔以聲光電等多種現代科技手段,濃縮、催化、放大了人物的心靈搏鬥的畫麵,具有頗強的視覺感染力。如果說,觀眾是從浮躁喧鬧而又緊張忙亂的生活中走進寂靜的劇場的話,那麼,舞台上那個黑色空間裏兩張白色的病床之間所演繹的這一場精神突圍的故事,足以引領觀眾走向心靈的底層,走向靈魂的深處。因此,舞台那黑色的空間就不僅僅是一個戲劇環境,更是一條直達深層心理的通道。當何亮突出重圍,推著輪椅上的老關走向英雄事跡報告會講述“我們的故事”的時候,黑色天幕豁然打開,出現的就不僅僅是光明燦爛、坐滿了天真無邪的孩子們的會場,而是提升人格、完善道德的人生境界了。藝術家塑造形象時,“就不能不有意識或無意識地現出他或它們的判斷”,而這種“判斷”在他們的“作品中表現出來,就是藝術作品新的作用,憑著這個,藝術成了人們一種道德的活動”(車爾尼雪夫斯基《藝術與現實的審美關係》)。《又一個黎明》的啟迪就在於斯。
2004年8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