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戲曲植根於博大精深的中華文化沃土,蘊蓄著邈遠的源頭。先秦的原始歌舞、祭祀儀式及優人表演,其中已經包孕著戲曲的因素。漢代興盛的百戲,則堪稱中國戲劇的搖籃。宋元俗文學異軍崛起,一時間元雜劇波湧浪翻、高潮飛疊。隨之明清傳奇又脫穎而出,氣勢恢弘,濤似連山,噴雪濺玉。進入近現代社會,戲曲更呈現出花團錦簇、五彩繽紛、佳作如林的浩蕩局麵,活脫出民族文化奇葩的本色。
掃描中國戲曲流程,透視中國戲曲底蘊,我們不難發現戲曲劇本學是這朵奇葩中尤為色彩斑斕、渾厚凝重的奇觀勝景。它足以同古希臘悲喜劇、印度梵劇、西方文藝複興時期的戲劇相媲美。劇本乃一劇之本,它不僅播下故事情節、情境氛圍、人物形象的種子,而且為導、表演進行二度創作提供了契機和觸媒。綜觀中國戲曲發展的曆程,哪個高潮不是以劇本創作的繁榮為前奏?從王實甫的《西廂記》、關漢卿的《竇娥冤》到洪昇的《長生殿》、孔尚任的《桃花扇》,哪一位戲劇大師不是因為有了煌煌巨作才流芳千古?劇本文學不啻是一個時期戲劇發展水平的全麵體現,是戲劇興衰起伏的重要標誌。正是基於這種認識和情致,我展開案頭《朱學劇本選》的清樣,不禁浮想聯翩、文思奔突。
《朱學劇本選》收集了《千古一帝》(一部,與毋致合作)、《楊貴妃》、《梁玉娘》、《囊哉》、《風流夢》五部大戲的文學劇本。盡管這個數量僅占朱學先生全部創作、改編劇目的四分之一,但還是比較集中地代表了劇作家整個作品的水平。《千古一帝》主題的思想深度和意識到的曆史內容,選材、場景的深邃、廣闊,結構、情節的“多人、多事、多線、多麵”,都是一個時期曆史題材戲曲創作所罕見的。《楊貴妃》以戲曲為本體,熔歌、舞、樂、詩於一爐,演繹出一種和諧的、新的戲曲境界,傳遞出當今戲曲充滿革新的現代意識和審美追求,開創了戲曲與時代交相擁抱的先河。《梁玉娘》由伊犁河畔撲麵而來,愛國主義的主旋律流貫舞台,一位保衛邊疆的巾幗英雄的偉岸形象深入人心,為戲曲人物畫廊增添了一束紅豔的花朵。《囊哉》則以濃烈的喜劇色彩,催動舞台在笑聲喜氣的交疊中旋轉,給觀眾注入獨特的藝術享受。與作者一貫的雄渾、沉鬱的創作風格相映成輝,奔瀉出作者多方的才能與功力。《風流夢》別樹一幟,在另辟的蹊徑中勾勒出一段“情不知所起,一往情深,生者可以死,死者可以生”的情愛故事。賦予杜麗娘哀婉頑豔的嶄新藝術生命。評析品賞這些劇作,可以看作是三秦戲曲創作的一個高峰。作者也因此躋身於全國知名劇作家行列。
追尋朱學先生戲曲創作的足跡,求索他獲取豐碩成果的因素,對推動今天的戲曲創作,卓有成效地培養劇作新人不乏啟迪。1951年,朱學進入西北戲曲研究院。從那一天起,他就將自己的生命與戲曲事業血脈相連。不論是在順暢的歲月還是身處逆境的日子,他總是抱著近乎癡迷的執著不動搖,片刻也沒有放鬆對戲曲藝術的耕耘與追求。正是這種精神支撐著他,給予他創作上的永恒力量。朱學先生並未進過大學校門,可他深深懂得知識的重要。為了攀登藝術的高峰,他數十年不間斷地在知識的海洋遊弋,多次通讀了戲曲研究院資料室所收藏的古今中外戲曲劇本,對詩詞歌賦、經史筆記、繪畫書法、工藝園林等多種藝術形式廣為涉獵,終於打下了堅實的學識功底。同時,他西進新疆邊陲,南下巴山漢水,東出潼關大道,北上塞外天地,以一個求索者的心態,體味著生活的真諦,感悟著真實的人生,領略著社會的風火,開掘著藝術的源泉。於是,巨大的知識積累同鮮活的實踐經緯相撞擊,激起靈感,濺起風光,一部部傑作佳構噴湧而出。優秀的戲曲劇本必然能夠吹響“場上之曲”,總是要將文學形態與表演形態融為一體,使平麵的文學性與立體的舞台性天衣無縫地結合起來。這就對劇作家提出了必須稔熟舞台的特殊要求。歌德曾深有體會地說:“為舞台上演而寫作是一種特殊的工作……寫在紙上使我們著迷的東西搬上舞台就可能枯燥無味……一個人為舞台上演寫劇本,既要懂行,又要有才能,這兩條都是難能罕見的。如果不結合在一起,就很難收到好的效果”(《歌德談話錄》第181頁)。閱讀朱學先生的劇本,觀看根據他的劇本排演的舞台演出,我們不能不為他的既“懂行”(他在戲曲研究院呆了整整半個世紀),又“有才能”,還得天獨厚地把二者“結合在一起”而歎服。
20世紀就要逝去,21世紀即將到來。矚目新的時代,戲曲藝術充滿生機也麵臨挑戰。人間要好戲,戲苑呼喚有才能的劇作家。在為《朱學劇本選》寫下這麼幾句話之際,我是多麼希望能有更多的青年劇作家虎嘯龍吟啊。
是為序。
1999年12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