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諾頓把話題岔到康德錯綜複雜的理論時,科萊森就提醒他說,德國那些微不足道的哲學流派,一旦在德國站不住腳,就去了牛津。隔了一會兒,諾頓提醒他們要注意罕蒙爾多的吝惜律,可他們馬上聲稱說,他們的推理過程都用到了這條定律。馬丁抱緊膝蓋,聽得樂不可支。然而諾頓並不是個斯賓塞的信徒,他在揣摸馬丁的哲學見解,講話時既針對他的兩個對手,也針對著馬丁。
“你知道伯克利提出的問題從來就沒有得到解答,”他兩眼直盯著馬丁說道。“赫伯特·斯賓塞的回答最為接近,但還不夠接近。即使斯賓塞最忠實的信徒也不能再進一步。有一天,我讀了薩利倍的一篇文章,他隻不過是說,赫伯特·斯賓塞幾乎解答了伯克利的問題。”
“你知道休謨說過的話嗎?”罕蒙爾多問道。諾頓點了點頭,但是罕蒙爾多為了讓別人也明白,還是說了出來。“他說過,伯克利的論點既無回答的餘地,也不能令人信服。”
“這隻是休謨的看法而已,”對方說道。“而你的看法跟休謨的一個樣,隻有一點不同:他總算聰明,承認伯克利的問題根本沒有答案。”
諾頓十分敏感,可他從來不著慌,但是科萊森和罕蒙爾多卻像一對冷酷的野蠻人,專找對方的弱點下手。夜深了,諾頓連連被指責為形而上學者,氣得痛苦不堪,抓緊椅子才能防止自己跳起身來,他的一雙灰眼睛使勁眨動著,姑娘般的臉蛋變得嚴厲而堅定了,開始朝他們大舉進攻。
“好吧,你們這幫海克爾的信徒,就算我的推理像個巫師,可我倒要請問你們是怎麼推理的?你們什麼基礎也沒有,你們的推理是不遵循科學原則的武斷,總是把那一套實證科學死搬硬套在完全不適用的地方。早在唯物一元論學派興起之前,你們的基礎就不複存在了,所以你們的論點根本沒有基礎。約翰·洛克兩百多年前在他的《悟性論》中就證明了天賦的觀念是不存在的。你們口口聲聲表達的正是這種說法,這可真是太妙了。今天晚上,你們喋喋不休地一再肯定說天賦觀念是不存在的。”
“這意味著什麼呢?這說明你們根本不了解基本的現實。你們的腦子在出生時空空如也。你們的腦子通過五官接受到的僅僅是表麵現象而已。你們腦子裏在出生時並沒有對事物本體的了解,因而無法接受……”
“我否認……”科萊森打斷他的話。
“等我說完再開口,”諾頓喊道。“你們隻能通過對某種感官刺激的強弱來了解力量和物質的作用以及相互作用。你們看,為了談論方便起見,我願意承認物質的存在。現在,我要用你們自己的論據擊敗你們。我別無選擇,因為你們倆天生就不具備了解抽象概念的能力。”
“那麼,按照你們的實證科學,你們知道什麼是物質?你們隻是根據現象和外貌來了解物質。你們隻能了解物質的變化,或者隻能了解那些在你們意識中發生變化的物質變化。實證科學的研究對象僅僅是現象而已,可你們居然愚蠢得試圖做本體論者,想把本體作為研究對象。然而,根據實證科學為科學下的定義,科學研究的目標隻是事物的表麵現象。有人這麼說過:從現象得到的知識絕對不會超越現象本身。”
“你們就算能擊敗康德,也解答不了伯克利的問題,當你們確信科學能證明上帝並不存在,或者更加明確地說,科學能證明物質的存在,你們隻得假定伯克利是錯誤的。你們明白,我願意承認物質的存在,隻是為了讓你們能聽懂我的意思。請你們還是做實證科學家吧。本體論在實證科學中沒有地位,所以別去利用它。斯賓塞的不可知論是正確的,但是假如斯賓塞……”
但是,到了趕末班渡輪回奧克蘭的時候了,勃利斯德和馬丁溜出門外,讓諾頓繼續講個不停,科萊森和罕蒙爾多像兩條獵狗一樣等待著,他一講完,他們就會撲上去。
“你帶我朝仙境看了一眼,”馬丁在渡輪上說。“能結識這種人,生命才是有價值的。我實在興奮極了。以前我對唯心論從來不感興趣。現在我也不能接受它。我知道自己永遠是個現實主義者。我看,這是天生的吧。當時,我真想回答科萊森和罕蒙爾多的問題,也想跟諾頓交交鋒。我認為他們並沒有讓斯賓塞受到任何損害。我興奮得就像個初次觀看馬戲表演的孩子。我明白必須多看些書。我要掌握薩利倍的論點。我還是認為斯賓塞無懈可擊,下一次,我可要插一手。”
可是勃利斯德已經吃力地喘著氣睡著了,他的頭耷拉在凹陷的胸脯上,下巴埋在圍巾裏,身子裹在長長的大衣中,隨著螺旋槳的震動搖晃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