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九章(2 / 3)

他高舉起一隻手打下來,一起一落,又快又有節奏。小記者在下麵掙紮、咒罵、抽動,但是沒敢張口咬。勃利斯德神色莊重地旁觀著,可是,有一陣子他忍不住了,抓起了威士忌瓶,懇求道:“來,讓我給他一下子。”

“可惜我的手不能再用啦,”馬丁終於住了手說。“都麻木了。”

他一把拽起小記者,讓他坐在床沿上。

“我要為這叫人逮捕你,”他號叫著說,漲紅的臉上淌下孩子般憤怒的眼淚。“你非為此吃苦不可。等著瞧吧。”

“這個漂亮小子,”馬丁說。“他還沒意識到自己走了下坡路呢。他這樣造謠生事可真不老實,不光明正大,沒有男子漢味兒,可他自己卻不懂。”

“得由我們來跟他說清楚。”勃利斯德的話填補了片刻的沉默。“我受了他的惡意中傷,卻還得由我跟他說。食品商無疑會拒絕讓我賒賬了。最糟糕的是,這個可憐的孩子會繼續這麼走下去,越來越墮落,最後成為一個頭等記者,同時也成為一個頭等的無賴。”

“不過還來得及,”勃利斯德說。“誰能說你不會拯救他呢。你剛才幹嗎不讓我打他一下?我可真想插上一手哪。”

“我要叫人把你們倆都逮起來,你們兩個大……大……大惡棍。”這個誤入歧途的人抽咽著說。

“不,他的嘴長得太漂亮、太嬌嫩了,”馬丁裝出悲哀的模樣,搖了搖頭說。“我看,我白把手打得麻木不堪。這小夥子無法挽救了。他最後會成為一個非常成功的偉大記者。他沒有良心。就憑這一點就能成為個偉人。”

聽了這話,小記者拔腿便溜,出門時還膽戰心驚,生怕勃利斯德手裏抓著的酒瓶會飛過來砸在他背上。

在次日早晨的報紙上,馬丁看到大量有關自己的報道,那又完全是無中生有。“我們是社會不共戴天的敵人,”一個采訪專欄竟然如此引用自己的話。“不,我們不是無政府主義者,我們是社會主義者。”文章這麼描繪道,那位記者向馬丁指出這兩種派別之間沒什麼區別,他聳了聳肩膀,默認了。他被描繪成有一副不對稱的臉孔,還具有各種其他墮落的特征。特別觸目的是,他有一對打手型的手掌,布滿血絲的眼睛裏冒出凶光。

報紙上還說他每天晚上都在市政廳公園裏對工人發表演說,在所有發表演說、煽動人們無政府主義思想的演講者中,他吸引的聽眾最多,發表的言論也最激烈。小記者對他的小屋作了一番渲染,屋裏的那隻油爐子和那把椅子,另外還有那個形容枯槁的伴侶,好像是個被監禁了二十年才被放出來的囚徒。

這個小記者確實費了一番氣力。他四處奔走,弄清了馬丁的家世,還拍了張西傑勃特蒙零售店的照片,站在店門口的是帕勒坦·西傑勃特蒙本人。報道中把這位先生說成一個有智慧、有尊嚴的生意人,他不但無法忍受小舅子那套社會主義見解,也不能容忍這位小舅子本人。報道中引用他的話,說這個小舅子懶惰成性、遊手好閑,給他工作他都不做,遲早要進監獄的。曼琳艾的丈夫哈爾莫·馮·施米特也受到了采訪。他把馬丁叫做敗家子,說是已經跟他斷絕了關係。“他想揩我的油,可我馬上就跟他來了個一刀兩斷,”馮·施米特對記者這麼說。“他不敢再來我這兒。相信我的話,不想幹活兒的人準不是好東西。”

這一次,馬丁真的發火了。勃利斯德把整個事件當做個笑話,但是他無法安慰馬丁,因為馬丁明白,要想把這事跟露思解釋個明白不是容易的。至於她父親,他知道他一定大喜過望,肯定會利用這個機會逼他們解除婚約。沒隔多久,馬丁就明白他怎麼利用這個機會了。這天下午,郵差送來露思的一封信。馬丁拆信的時候,知道災難將臨,一接過來,就站在敞開的門口看信。他一邊看,一邊把手伸進衣袋去取以前帶在身邊的煙草和棕色薄紙片。他沒有意識到口袋裏什麼也沒有,也沒有意識到自己伸手是要掏卷煙的材料。

這不是一封熱情的信。信上絕沒有憤怒的口吻。然而整個信中自始至終帶著痛心和失望的調子。她沒有料到他會這樣。她原以為他已經克服了年輕時期的那種鹵莽,以為她對他的愛情能使他過上嚴肅正派的生活。可現在她父母親采取堅決態度,逼她解除婚約。她不得不承認他們有理由這麼要求。他們的關係絕對不會美滿。它最初就是不幸的。她在整個信中用的是一種遺憾的口吻,但是對馬丁來說,這是樁痛苦的遺憾。“假如你原來肯安心接受一份工作,努力幹一番事業多好,”她寫道。“但是結果並不是這樣的。你過去的生活太放縱、太不規矩了。我理解,這並不能怪你。你隻能按照你的天性和早年受過的教養去行動。所以我也不責備你,馬丁。請記住這一點。我們之間的事完全是個錯誤。正如我的父母斷言過的,我們兩人並不是天作之合,我們都應當感到高興,因為現在發現還不算太晚。”……“不必來找我,”她最後寫道。“再次見麵對我們雙方都不是愉快的,我的母親也不會感到愉快。我覺得,照現在的情況,我已經給她增添了極大的痛苦和煩惱。我得過很久很久才能彌補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