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旅館,他匆匆奔上樓去,走進勃利斯德的房間,接著,又轉身下來。屋子裏空著。行李全不見了。

“勃利斯德留下地址了嗎?”他向辦事員打聽道。對方詫異地瞪著他望了一會兒。

“你沒聽說?”他問道。

馬丁搖了搖頭。

“報紙上講得很明白,他死在床上了。是自殺。用槍打穿了自己的頭。”

“他已經給埋葬了嗎?”馬丁覺得自己的話仿佛是另外一個人從很遠的地方發出的。

“沒有。屍體檢驗過後,就運到東部去了。這事是他的家屬聘請的幾位律師安排的。”

“他們的行動真快啊。”馬丁評論道。

“啊,這我可不知道。這事是五天前發生的。”

“五天前?”

“對,五天前。”

“噢。”馬丁說完,轉身走出去。

他走進街角的西部聯合電報局,給《巴特農》雜誌社拍了一份電報,建議他們把詩刊出。他口袋裏隻剩下五分錢了,還要用它付回家的車費,於是他用對方付費的方式發了這個電報。

他一回到自己的屋子裏就繼續伏案寫作。日夜交替,他並不離開桌邊,不停地寫。他除了當鋪之外哪兒也不去,什麼運動也不搞,肚子餓了,有東西可吃就吃一頓,沒東西吃就隻好挨餓。雖然這篇小說的每一章事先擬出了提綱,不過,他又為故事想出一個新的開頭,這樣一來,他又得增加兩萬字左右,但是,它可以使故事更加動人。並不是有人逼他把這故事寫得好些,而是他的藝術創作原則迫使他非把它寫好不可。他在茫然中不停地寫著,跟周圍的一切似乎都隔絕了,好像一個駕輕就熟的鬼魂遊蕩在他過去生活中具有文學色彩的事件之間。他記起有人說過,鬼魂是人死之後的靈魂,而死去的人又意識不到這一點。他在寫作中停頓了一會兒,考慮著自己是不是已經死了,隻是自己沒有意識到而已。

《逾期》終於寫完了。打字機行派員來取回打字機,他坐在馬丁的床邊,等馬丁坐在那把僅有的椅子上,打印出最後一章剩下的幾頁。打印結束時,他用大寫字母打上一個“完”字。在他看來,的確是完了。他望著打字機被搬出門去,心裏覺得鬆了口氣,然後走過去在床上躺下來。他餓得都要暈倒了,三十六個小時沒有吃過東西了,可他並沒有食欲。他仰臥在床上,閉上眼睛,什麼也不想,茫然的感覺,或者說是朦朧的感覺湧上心頭,滲透了他的意識。在半昏迷狀態中,他喃喃朗讀著勃利斯德喜歡引用的一首不知為何人所作的詩。莫琳亞在門外聽著,著實為他的自言自語感到擔心。那些詞語對她並沒有什麼意義,讓她感到不安的是他朗讀的方式。這首詩中的疊句是:“我已唱完”。

我已唱完,

收起琵琶。

抑揚歌聲轉瞬逝,

宛如輕影倏忽飄,

獨坐花叢心猶癡。

我已唱完,

收起琵琶。

曾比畫眉共啼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