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上次見她時正是為她去英國踐行，沒想到她這麼快就會回來。
“我不走了。”韓恩說。
他看著她在陽光下半透明的皮膚，忽然覺得有不可觸及的憂傷。似乎再深問下去就涉及隱私，如果她想告訴他，也要她自己願意說出來。
“不去好，我堅持打到帝國主義。”
她看著遠方的眼睛回到他臉上，一本正經：“你入黨了？”
“我是自由黨。”他看看地上的工具，又笑著問：“這是什麼花？”
“月季。”
“每個月都會開？”
她搖搖頭，“每個季度開一次。”
“今天晚上有安排嗎？”男孩的臉漂亮幹淨，態度禮貌大方。
她又搖頭。
“我帶你去甘露寺撞鍾，新年新願望。”A市的人有這個習俗，在跨入新年的第一個夜晚去甘露寺的鍾樓上撞大鍾，許下新年願望，挨不上的也喜歡去湊個熱鬧。新年的第一秒鍾到來之前，全場一起倒計時，數到零後再歡呼，擁抱，互相說吉利話，非常喜慶熱鬧。
韓恩抿著嘴唇，看看他，想了一會兒說，“好。”
一切都會過去，像泛黃的書頁，再精彩悲傷的內容，也終將被接下去的情節而取代。時光那麼強大，終將消磨一切。她的確需要許下個好願望。
韓正平很高興祁飛宇能帶女兒出去，囑咐韓恩帶好外套。祁家父親讓兒子照顧好女孩，也沒多說什麼，但卻繞有深意地看著他們出門的背影。以前的確是金童玉女，但現在值得商榷。名聲不好的媳婦在商場上是個大忌諱。
在車上，祁飛宇說，“暖氣要不要高些？”
“不用了。”
“什麼時候回學校，上回廣告設計的老李還和我說起你。”
老李是他們廣告課的老師，頭發頂到肩膀，最有特點的是他嘴唇上兩撇八字胡。他指導過韓恩的一件參賽作品，平時也對她好，逃課被點也不記名。
“他說我什麼？”
“說你休學後就沒人給他排隊打飯了。”
韓恩淺淺地笑了。她在學校的時候經常在畫室遇見他，畫畫的人，一投入就忘了吃。那時她又熱心腸，去吃飯前總是問，“李老師，你吃什麼菜，我幫你帶。”後來時間一久，也不用她主動，他就會把飯卡給她，“別幫我打豆芽什麼，都來葷的。”想不到事隔一年，他還記得。
“他的頭發還那麼稀嗎？”她問。
他扶著方向盤笑著說，“看你這氣量，其實老李還誇你了，他說你有天賦，也有條件，應該在這條路上堅持下去。很久沒遇過你這樣的學生了。”
她又應付地笑了一下，看向窗外。
她知道這句話的意思。在老師的眼中她有家底，也有天賦，再不濟也不需要賣藝求生，自然就能長久地堅持風格，無須媚俗。何況，她真心熱愛美術。
祁飛宇的話也讓她開始冷靜看待自己的將來，她是真的要放棄嗎。
不，她不想放棄。可是……
可是，沒有人知道，在她的心底，有一個對任何人都不能說的秘密，而這個秘密一旦成真，終有一天也會浮出水麵。
她強烈的反應幾乎驗證了她的猜測。這幾天她常常頭暈，嚐到或聞見太過油膩的東西會忍不住想吐，上回楊媽剛端來熱牛奶，她一聞見那腥氣就忍不住跑到了衛生間。她讓自己不要去想，也許就是心理作用。可是腦子不去想，身體卻在叫囂。
現在，她的身體還能控製，不至於在家裏難堪，可是以後呢？想到自己的父親，她第一次在心底恨起周冠啟。
當然，韓恩也還抱有幻想，也許，也許一切隻是心理暗示帶來的生理反應。也許，事實不會那樣糟糕。
她下意識地把手放在自己肚子上想：如果這裏麵真有一個小孩子，那能不能聽媽媽的話，先不要來到這個世界，再給媽媽一點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