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篇

人在自然中

山楊自然落粒的過程是由量(眾多的種子)向質(新生的山楊個體)轉化的過程。

人類的形成過程中也發生著這種自然的自播:種類繁多的動物構成了人類個性中的眾生一體。

人從自然那裏為自己拿來一切,在自身彙集一切,保守一切,行走在前,為一切擔負起責任。

創作的理性

岸在升,水在降,然而岸永遠被水衝刷,土地的肥力永遠形成於這樣的鬥爭。土地上長出了水與石永恒鬥爭的產物:綠樹,花草。

不過最重要的是,人們深入自然之事時,不知道為什麼,永遠是在其中尋找對自己生命事業的理解。我們總覺得,人類生命的法則和形象來自自然,它因其真實而淩駕於我們之上。

人的頭腦中越來越少地想到,自然的法則和形象以及與之相符的行為方式,其實都來自人類自身。而人類自己在探視自然的同時,也把它們吸引到那裏,宣稱它們存在於人類之外。

據說,生活在大地上的芸芸生命都來自海洋,海洋是我們眾生的母親。我熱愛海洋,但潛遊海中讓我寂寞:永遠是那一圈環抱著一片湛藍的地平線。

誠然,我來自海洋,但我不願回到那裏。然而我從岸邊望去,我又愛戀海中的一切,既有風暴也有寧靜。我喜歡坐在岸石上,眺望大海,想著大地上的生命。

記得勃洛克讀罷我的一本關於自然的書後,對我說:

“您實現了對自然的理解,和自然融為一體。可是,您是怎麼做到投身其中的呢?”

“為什麼要說投身呢?”我答道,“投身隻可能是向下的運動。而大自然中,令我熱愛的事物都在我之上:我不是投身,而是挺身向上。”

自然中一切的生命都是從大地上長起,不斷朝向太陽長高:草木,動物,一切生命都要生長。人也完全一樣,在融合自然的過程中不斷升高、成長。

就是要死,也得先把黑麥種下地

在季節的輪回中,我們痛苦地告別春與夏,但當秋天陰雨泥濘的日子到來,隨後還有嚴寒肆虐,我們聊以自慰的便是我們行星的必然運行:韶華固然已逝,但這可惡的日子也將過去。

運行的事實又給這一慰藉平添了對新春忐忑而喜悅的期許。

我們的地球如此地運行著,我們對勢必戰勝邪惡的善的信念,對於我們將隨著我們的行星一起朝向美好前行的信念,也如此地與日俱增。

任何的悲觀主義者都不會反對這樣的信念,如果他自身缺少這樣的信念,那他該歸咎於己。自己總是缺少信念,可人們過去怎樣,將來還要同樣活在一個信念裏:就是要死,也得先把黑麥種下地。

脈 動

畫家的手即使畫出一根完全筆直的線,其中還是會留下人類血液脈動的印記。我們了解自身血液的脈動,所以我們從這全然筆直的線條中還能認出,這是活生生的人的手筆。但是畫家隻要在勾線時用上直尺,消除了脈動的影響,那麼對我們而言,人就消失了。從這樣的直線中我們辨認不出,哪一根是人畫的,哪一根是沒有人的參與,完全由器械完成的。

借用直尺和任何器械完成的作品,在我們的想象中似乎也該算是由生命體完成的,更何況我們知道:直尺和器械是我們自己造出來的。

在我們借助器械完成的這類作品中,多半你看不到自己,就如同沒有鏡子你不可能看到自己一樣。在由一物轉向另一物的過程中,我們自己遮擋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