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人類的使命,就是造出一麵觀照我們自己行為的鏡子。
動物在生存中無須觀照自己。人之所以為人,就在於人從大地上直立起來的時候,同時立起了一麵鏡子,他看著自己說:“這是我!”
我的植物學
人們會獲取許多的知識,但要掌握這些知識,納入自己個性的小圓圈,卻力所不及。這些知識就這樣向外戳著,好似包裝箱裏戳出來的稻草,裏麵卻沒有東西。學校用的自然知識教科書就是通過這樣的途徑造出來的。
晚上,我在俯臨河上的那片林子裏找到了我的樹墩。樹墩還沒有塌陷,雖說上麵已時常有景天光顧,但在我身體的壓迫下,景天也越來越多地不見了蹤影。草地上有兩垛我們的人在天氣不好的時候拔下的幹草,看起來很讓人喜歡:據說這裏已經兩三天沒見雨水。太陽西沉時,幹幹淨淨的,白晝盡情地燃盡。
我在想草地上一株照著太陽的模樣長成形的小石竹花,我把這花的本質理解成一個富有表現力的關於太陽的故事。通過它,我回到了那個禁錮我肉體的本性的圓圈裏,而我肉體的本性是在我個性的掌控中。
我覺得,倒是可以從這個被禁錮的本性自然的圈中向外探看,就像石竹花一樣,也可以把整個自然及其全部的宇宙世界理解成自己的本性自然。這樣的植物學,這樣的動物學,這樣的地質學、物理學和化學,這樣的“自然”,才應當成為我們教育孩子的基礎。
愛
沒有什麼比在大自然的春天聆聽鼓脹的嫩芽劈啪綻開更讓我們人類覺得寶貴和親切的了。這時我們常想自己:“我們人類,各自獨立,我們難道不也像那些鼓著小嘴、脹滿鱗片的新芽,每一個鱗片都禁錮著一棵未來的樹?我們難道不也在自身感受著新芽,就像感受著將我們和整個偉大的自然世界橫隔開的軀體?”
我們占有自己軀體的感覺,將我們的軀體和自然世界分隔開。我們拚命加固這種感覺,我們窮盡一生,為的是不讓我們的芽苞綻放。但是人們無論怎樣約束自己,苦苦折磨那囚禁在自身的生命力,每到春來時,嫩芽總要綻開,禁錮其中的綠意總要邁向光明。就是我們,頑固地占有被幽禁的大自然、被稱做肉體自然的人,也欣喜若狂,我們把對自由生命的偉大情感稱做愛。
童年的歡樂
一個清爽的早晨,我在鬆林裏漫步。忽然一股奇異的香氣迎麵撲來。我捕捉住這芳香,一次,兩次,三次,我才恍然大悟,我嗅出的正是兒時為我們帶來的作為聖三一節禮物的兒童玩具馬的清香。很快就真相大白,原來林子不遠處有家五金工廠,那裏發散出某種生產用乙醚油的氣味。
不管那裏情形怎樣,童年玩具的清香還是讓我覺得比鬆林的清香更迷人,最主要的是:兒時的玩具在我的心靈中最先散發著芳香,隻是稍後我才學會聞出鬆林的味道。
大概,所有我們珍愛的被稱做“自然”的東西,在我們這裏發生的起因不在自然本身,而在於無數古老的先人通過自身的努力使原初的自然變得適於居住。他們還將自己的情感賦予自然,正如今天我把象征童年歡樂的清香賦予了某種難聞的油料一樣。
何 為 先
無論在哪兒都應當搞清楚,人頭腦中先出現的是什麼,是望遠鏡還是顯微鏡。我覺得,或者是記得,先是有了望遠鏡,人類先是為自己想象了宇宙的圖景,後來才從原子的運動中看宇宙。
一般地說,人類就是這樣成長的:長到一定的年齡,就靠外界的經驗充實自己,而後在自身尋找所有這一切最終獲得智慧的權柄:那就是太陽,那些就是星辰、行星、森林、海洋,根據自己的經驗理解眾生,評判眾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