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獻簡公言李公沆秉鈞日,有狂生叩馬獻書,曆詆其短。李遜謝曰:“俟歸家,當得詳覽。”狂生遂發訕怒,隨君馬後,肆言曰:“居大位不能康濟天下,又不能引退,久妨賢路,寧不愧於心乎?”公但於馬上踧踖再三,曰:“屢求退,以主上未賜允。”終無忤也。
【注釋】
傅獻簡公:即傅堯俞(1024—1091)。北宋官員。原名勝二,字欽之,本鄲州須城(今山東東平)人,徙居孟州濟源(今屬河南)。未及二十歲即舉進士,曆仕殿中侍禦史、右司諫,因反對新法被貶,一度削職為民,宋哲宗朝,官拜給事中、禦史中丞、吏部尚書兼侍講等。元祐四年至六年(1089—1091),官拜中書侍郎。為官三十載,為仁宗、英宗、神宗、哲宗四朝重臣。哲宗元祐六年(1091)卒,年六十八。贈銀青光祿大夫,諡曰獻簡。事詳《宋史·傅堯俞傳》列傳第一百。李公沆:李沆(947—1004)。字太初,洺州肥鄉(今屬河北)人。太平興國五年(980)舉進士甲科,為將作監丞、通判潭州,召直史館。雍熙三年(986),知製誥。四年(987),遷職方員外郎、翰林學士。淳化三年(992),拜給事中、參知政事。出知河南府,俄遷禮部侍郎兼太子賓客。真宗鹹平初,自戶部侍郎、參知政事拜同中書門下平章事,監修國史,鹹平初年改中書侍郎,又累加門下侍郎、尚書右仆射。真宗景德元年(1004)卒,年五十八。諡文靖。《宋史》卷二百八十二有傳。秉鈞:執政。
詆:說人壞話。短:不足。
俟:等,等到。
訕怒:詆毀斥責。
肆言:放肆地說。
踧踖:恭敬而不安的樣子。
【譯文】
傅堯俞說過,李沆當宰相的時候,有個狂妄的書生攔住他的馬,獻上一封信,曆數他的過失。李沆謙虛地道歉說:“等我回家以後,再詳細地看你的書信。”那個書生愈發生氣,跟隨在李沆的馬後,放肆地叫道:“你占據了高位,卻不能為天下老百姓謀利益,又不主動退位,攔住了賢人進取之路已經很久了,難道不感到慚愧嗎?”李沆隻是在馬上很不安地說:“我多次請求退下來,可是皇帝沒有答應。”始終沒有對那位書生的冒失舉動生氣。
【評析】
唐太宗說過的一段很經典的警示語,頗見後人引用,“舟所以比人君,水所以比黎庶,水能載舟,亦能覆舟”,意思是說國君不要作威作福,要重視老百姓,看到這些人身上所蘊含的巨大能量,這就是國人引為自豪的所謂的“民本”思想。雖然中國文化中曆來都強調“以民為本”,但是這種“民本”不過是手段,骨子裏仍是為“官主體”服務的。所以從現實的情況來看,“官本位”才是國人長久以來難舍的情結。中國的老百姓對於官員的心態很複雜,也很奇妙。他們當麵畏懼、奉承、豔羨,敬之若神靈;背後卻嫉恨、詆毀、謾罵,貶之若強盜。然而回到現實生活,不但自己視官職為肥差,而且還將觀念灌輸給子女,以躋身官場為莫大榮耀。所以在絕大部分的情況下,傅堯俞所看到的,窮書生當麵斥責宰相的場麵,是不太可能會發生的,因為書生應該是躲避還來不及,更遑論敢於當麵叫板了。所以在傅堯俞眼中這個書生是“狂生”,因為隻有“癲狂”的人,才會做出如此不合常規的事情來。不過同樣的故事,我們也可以換個場景觀察。從現代人的眼中看來,書生不過是一個有著很強社會良知的人,他不過是在履行一個公民的正常責任,如此而已。對於宰相而言,他的謙遜的反應,也很正常,因為無論職位多高,到底也不過是公務員,既然是為民服務,自然就得麵對人民的質詢了。此事放在現代語境中自屬平淡無奇,但是在封建時代卻不免驚世駭俗了。李沆的謙虛反應,完全出於個人的出色修為,是彼時曇花一現的風景,因為少所以彌顯珍貴。